我和薛鸷定亲时,他才岁。
老少配迟早会生悲剧。
即便夫君是我一手抚养长大。
我姿色平庸,薛鸷却长相愈发惊艳。
他看我的眼神,有清冷,有疏离,唯独没有爱。
二十二岁这年,听说他动了心,有了心仪的小姐。
我大闹,娶平妻可以,起码先和我圆房,这亏不能白吃。
当天晚上,薛鸷带着个长相同样平庸的死侍,进了我的门。
1
下人说薛鸷今日依旧不回家用膳时。
我的婢女再也忍不住。
她气得声音都在颤抖。
公主,奴婢这几日听说,小侯爷在外与一女子私会,两人当街你侬我侬,分明不把你放在眼里。
我轻轻一笑: 绿舞,你错了,我何曾被人放进眼里过?
谁人不知,皇帝的三公主生母是御膳房一个丑陋的洗碗婢女。
若不是皇帝喝醉,月黑风高,怕是连贵人衣角都摸不着。
有了皇嗣还被恩准生完再死,已是莫大的恩惠。
谁也没问过婢女,想不想被临幸。
这样的背景下长大,我不过徒有公主头衔。
嫁给薛鸷,一点点把落魄侯府盘活,也才过了几天好日子。
这种情况下,我怎么会忘记自己出身?
更何况我和薛鸷相差六岁,我从未指望他把我当娘子。
夜渐渐变深,廊檐上开始下雨。
我已经沐浴完了。
薛鸷才踩着雾气回来。
他很讨厌打伞,如今年岁大了,愈发有自己主见。
先到我门口,隔着门檐喊了声姐姐。
扭头要去书房。
我喊住他。
持安。
是。
……罢了,去吧,记得先沐浴,小心生病。
是。
嘴边的话到底没问出口。
我看着薛鸷越走越远的背影。
他如今长高了,长大了。个子整整高我一大截。
听说先侯夫人是个有名的美人。
薛鸷大约像她,生得俊逸非凡。偶尔立于檐下跟我说话,好看得让人失神。
不像我,五官平庸得扔进人堆都找不着。
没有半分像公主。
薛鸷把我当姐姐,或者说,长辈。
他忘了,我们已经可以圆房了。
我叹口气,掩下帘子。
绿舞,帮我把玩具匣子拿过来。
2
第二天,薛鸷照常跟我请安。
刚吃完饭,管家来报,谢府三小姐来找小侯爷。
我于是看到,一个一身鹅黄的小女孩,蹦蹦跳跳穿堂而过。
她歪着头,华贵的珠翠叮叮当当。
姐姐,我今日跟持安去游山,晚膳就不回来吃了,可以吗?
她好看的眼里,闪着和我那些皇妹一样的算计。
我没恼,淡淡地嗯了声。
走到薛鸷面前,替他扯了扯腰带。
侯爷早去早回。
薛鸷面色不变。
嗯。
他们走后,绿舞气得几乎要炸毛。
太过分了他们简直太过分了
公主你为了庄子里的生意累得连饭都没时间吃,他们却当着你的面卿卿我我,当你是死了吗?
迟早有一天,我一针一个,戳死这些王蛋。
他们都是坏人,都欺负我们。
我扑哧笑出声。
好了好了,看你这脾气。
当初在宫里沉稳多了,还会去给我偷鸡吃。现在怎么人前就开始说是非。
绿舞撇了撇嘴: 公主,我是替你憋屈。
我知道她要说什么。
明明是公主,我却毫无地位。父皇甚至忘了有我这号人。
明明是正妻,被外人骑在头上欺负,夫君让外人在我头上拉屎。
有时候想想,我这一生,好像一个笑话。
但好死不如赖活着,日子能过就行。
3
可老天似乎不想放过我。
才忙完府里对账之事,薛鸷的小厮来传信,说要我安排媒人上门提亲。
他要迎娶谢家三小姐。
当平妻。
我扎扎实实被气笑了。
第一次砸了碗碟,让薛鸷给我滚回来。
傍晚时分,薛鸷带着满身脂粉味归来,站在堂前,一动不动与我对视。
小时候,他分明挺喜欢我的。
薛家二老去世,家里长辈欺负想分家,府中乱成一团。
是我从天而降,用仅剩的公主威严逼着他们退出府门,又把薛鸷抱入怀中。
他当时红着眼,哀切地喊我姐姐。
是什么时候变的呢?
我完全不知道。
只隐约记得,他冷淡下来后,再没碰我半分。
年轻气盛的男人,情欲总要有发泄口。
他找别人,我不意外。
但谢家三小姐让我很震惊。
她的小姑姑是我父皇最宠爱的贵妃,按理说,谢家看不上他。
我不想把这话掰开了跟薛鸷讲。
又想他知难而退。
于是我跟他说: 薛鸷,我嫁你年,你从未与我圆房。如今扭头要娶别的女人,这于理不合。
听到这个,薛鸷冷静淡漠的脸生出几丝裂痕。
他没想到我会说这个。
一时竟有些无措。
我……我没,你,是姐姐。
我没退让。
我是你妻。
你想娶新人,可以。要么休了我,要么与我圆房。
我养你长大,煮熟的鸭子我没尝到第一口,死都不瞑目。
我话越说越露骨,薛鸷眼神闪躲,耳尖红得像要滴血。
竟然趔趄了几步。
匆匆离去。
绿舞一脸心疼地走过来。
公主,你真的想与侯爷……
骗他的。小孩子道行太浅,一点心思都写在了脸上。这本事哄一下小姑娘尚可,日后要是对上父皇和谢家,瞒不过。
我就知道,公主才不屑于吃嫩草。
我: ……
不,也是想吃的。
但我更想找一个上赶着求我的。
算了,困了。绿舞,去帮我把玩具匣拿过来。
公主,你当心身子。
……
4
但我低估了薛鸷的魅力。
几日后,贵妃破天荒喊我入宫,皮里阳秋一顿后,说了谢三要入府的事。
她说: 皇上的意思,要亲上加亲,兰儿和持安一样大,也可以喊你姐姐。
满院的宫女都在讥笑。
我面色不变: 一切听娘娘和父皇做主。
婚事定在五月初,三个月后。
才刚下圣旨,谢兰儿就开始迫不及待宣誓自己女主人位置。
这里、这里还有这里,这些花花草草都拔了。
这池子的鱼不行,我们姑娘不喜欢,改种荷花。
我看着谢兰儿的婢女在府中张牙舞爪。
扭头看向薛鸷: 一定要这样着急吗?
人一急,容易犯错。
薛鸷神色自若如常: 我等不及了。
他已经全然是大人的样子了。
说完这话,低头看我。
恍惚间,我仿佛看到那个与他七分相似的男人,从怀里掏出小包零嘴。
这哪里来的孩子,竟这样瘦?
你别怕,若有机会,我向皇上请旨,收你为干女儿,带你回家。
可他没来得及带我走,就被乱箭射死在金銮殿。
鲜血染红了一地。
出嫁时,我一步步踩过那些瓷砖。
心里想,我到底靠他还是离开了这个吃人的地方。
所以也要努力护好他唯一的孩子。
薛鸷对谢兰儿很好,事事由着她闹。
可唯有一样,府中诸事,依然由我打理。
他的原话是,打理侯府太过劳累,兰儿不必如此辛苦。
我其实多多少少猜到点薛鸷的谋划。
但我不想陪他死。
他对我也没什么感情,何必借此机会,我们做个了断?
5
我想把这话跟薛鸷说清楚。
推开门的时候,他正在沐浴。
烟雾缭绕下,身形格外勾人,只是我还没走近,就被他发觉。
谁
我。
薛鸷窸窸窣窣地穿衣服,好半天才出来。
看着那一层又一层的衣衫,我心里有些沮丧。
好半天才重整旗鼓道: 持安,我想跟你和离。
薛鸷面上闪过惊讶。
为什么?
我说过了,我不想再守活寡。
这话大约有些严重,薛鸷脸色变了变。
姐姐,我们非要如此吗?
他咬咬牙: 我,我真的……
倒也不必如此屈辱。
我心里有些受伤,这事关尊严,哪个女人都受不了被夫君嫌弃。
我叹口气: 你娶别人,我嫁他人,我们也算姐弟一场,好不好?
薛鸷死活不肯说话。
我以为他只是一时狠不下心。
没想到,他是心太狠,憋了个大的。
几天后,薛鸷拎着个身材魁梧、脸戴面具的男人,说要送给我。
他的原话是: 陈琅是父亲一手培养的暗卫,知根知底,姐姐,你们在一起,我不介意。但和离,真不行。
我: ……
给自己娘子塞男人,绝。
面前这个相貌朴实,脸颊黝黑,但手臂比我脚脖子都大。
感觉这些年也是活得有些过于魔幻。
我竟然真的收下了陈琅。
这一晚,他睡在我屋里。
6
灯火阑珊下,我看着陈琅的脸。
死侍到底是死侍,都这份儿上了,表情依旧波澜不惊。
我托着腮,看他: 你知道你主子让你做什么吗?
陈琅低下黝黑的头: 属下知道。
那你……过来?
属下不敢。
他倒是知趣。
我压下烦躁的心思,透过窗扉看向薛鸷的书房。
那里漆黑一片,显然主人已经睡下。
看样子,妻子与别的男人睡觉,对他来说并无所谓。
我倍感烦躁,没了兴致。
把陈琅赶去了外屋。
第二天大清早,薛鸷就出去了,他约了谢兰儿放风筝。
午间刚过,宫里来人说,秋闱将至,让我和薛鸷都参加。
我轻轻叹气。
身不由己。
日子都乱成这样了,侯府的事还不能不管。
整理打点好一切,到了秋闱那日,马车等在门口。
这些日子薛鸷从不问我和陈琅的事,好似全不在乎。
上了马车后,他忽然开口,道: 去把陈琅也喊过来,让他保护夫人。
又扭头看我: 在围猎场人多事乱,我得护着兰儿,姐姐,你让他保护你吧。
我捏紧了拳头,让自己看着平静些。
好。
到了猎场,薛鸷果然和谢兰儿寸步不离。
其他官场夫人小姐看到,都捂着嘴偷笑。
更有些胆大的,凑过来问我,怎么把男宠带出来,也不怕侯爷和陛下发怒。
我看了看离我十万千里的人,装作云淡风轻道: 这是夫君给我特意安排的护卫,小姐请慎言。
围猎场暗涌不断,各有各的心思。
父皇年纪大了,还没有立太子,谢贵妃和皇后都有儿子,各自揣了百个心眼子在身上。
所以围猎出事,是必然的。
只是我没想到,会有暗箭射向我。
7
从小到大,我挨过饿,受过白眼,遭人欺辱过无数次。
可唯独,没在生死间挣扎过。
当一根根利箭射来。
刚刚嘲笑我的夫人小姐不断倒下。
就连绿舞都为了保护我,被一箭射穿肩胛骨。
滚烫的鲜血飞溅在我脸颊,我第一次产生了浓浓的恐惧。
绿舞——
我大脑一片空白。
几乎是下意识地看向薛鸷。
那是一种靠近死亡时极度恐惧的本能反应。
却发现他正紧紧护着谢兰儿,躲在盾甲后。
一次也没有往我这边看。
那一刻,说不上来什么感觉,心里好像很难受,又好像本来就该这样。
是陈琅,在我被吓到失禁时,搂着我翻滚好几圈,躲到一棵大树后。
他平凡的脸上,露出视死如归的神色。
夫人,你带绿舞躲在我身后,我护着你。
我其实已经不害怕了。
甚至觉得死了也没什么。
我的人生,已经够无趣。
没事,你找机会,自己跑吧。不用管我们。
陈琅武功极高,我在侯府也没什么地位。
想来死了也不会给他带来什么影响。
陈琅却不认同地看向我: 天下万事,活着最重要。夫人莫怕莫灰心,属下会武功,必定会护夫人周全。
他死死挡在我面前,挑开一根又一根箭。
明明是那么平凡的一个人。
在那一刻,却在我心里,渐渐变得不一样。
8
不知道过了多久,闻讯而来的士兵终于赶来,赶走了那些刺客。
围猎场妇孺死伤无数,我拄着拐杖,陈琅抱着绿舞,一瘸一拐走出猎场。
上了马车,闻到自己身上淡淡的尿臊味。
才知道自己发生了什么事。
但我不再觉得羞耻。
摸着绿舞轻柔的脉搏,看着陈琅奋力挥舞着马鞭去找大夫,心里只觉得安心。
老天保佑,绿舞的伤虽然重,好歹与性命无碍。
让下人照顾她服药后。
我拿着金疮药,走向后院。
刚才陈琅一心护我,手臂上被箭擦到。
陈大夫的药极好,用了肯定不会留疤。
我想着,穿过廊檐,想往偏房走。
薛鸷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
他脸色有些白。
冲过来一把抱住我。
姐姐,你去哪里了?刚刚吓死我了。
动作间,带出浓浓的脂粉味。
分明前一秒还在陪别人。
却说,他担心我。
多可笑。
我推开薛鸷,掉头想走,手上的金疮药却被他一把抢走。
姐姐,你是担心我,想给我送药?
我没事,伤口无碍。你要是不介意,我想把药送给兰儿。
我看着薛鸷那若无其事的样子,心里的怒火终于忍不住。
抬手狠狠扇了他一巴掌。
滚
我费尽心思求得好药,才不要给这畜生。
看也不看他,匆匆离去。
穿过侧门,终于到了陈琅住的屋子。
远远地,看得他光着膀子,在给自己擦药。
那一身腱子肉,安全感十足。
我心里,莫名漏掉了一拍。
9
推门进去,陈琅下意识想穿衣服。
不用,不用穿。
我走到他旁边,把那白色寝衣往下再拽了拽。
你受伤了,我给你擦药。
陈琅皮肤挺黑,但话音落下那一刻,我分明看到绯红爬上他脖颈。
夫……夫人,这于理不合。
不要叫我夫人,叫我小字,余音。
属下不敢。
敢不敢的随便你,坐好了,我替你擦药。
纤细的手指揩着药膏,涂抹在鼓鼓囊囊的手臂上。
全程,谢琅都在死死咬着唇。
该说不说,薛鸷送的,真是个宝贝。
一旦起了歪心思,怎么逗都觉得好玩。
我勾唇,忍不住想笑。
就在这时,门被人一脚踹开。
薛鸷黑着脸,走了进来。
陈琅,姐姐,你们在干什么?
语气好像要把人撕碎。
我莫名其妙地看他: 叫什么,当心吓到你姐夫。
不知道哪个字刺激到薛鸷,他喘了口粗气。
怒火在脸上一闪而过。
好、好,陈琅,你好得很。
他甚至一脚把凳子踹得粉碎。
陈琅被吓得立马跪倒在地上,一动都不敢动。
我皱眉,觉得薛鸷莫名其妙。
持安,你闹什么?
是你把陈琅送我房里的,你忘了?
现在我和他已经是夫妻,你口口声声喊我姐姐,再叫他句姐夫怎么了?
薛鸷表情如同便秘: 谁要喊他姐夫你们什么都没做。
他果然,什么都知道。
那我院子里,也都是他的人了。
我觉得无趣极了,懒得跟他再吵。
现在没做不代表以后不做。
等你姐夫身体好了,我们自然水到渠成,不用你操心。
你敢薛鸷咬着牙,狠狠瞪了陈琅一眼,扭头离去。
我看着地上被无故牵连的男人,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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