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城的西月，空气里浮动着荔枝花的甜香，阳光透过层叠的绿叶，在青石板路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周砚舟从车上下来时，被南国湿润温暖的风扑了个满怀，忍不住轻轻咳了两声。
"小舟啊，这边气候好，你住上一阵子，保准身体就好了。
"开车的张叔是姥爷的司机，一边帮着搬行李一边絮叨着。
周砚舟勉强笑了笑，没接话。
他自己心里清楚，这具打娘胎里带出来的病弱身子，可不是换个地方就能养好的。
从京城到深城，三千多公里的距离，不过是换了个地方继续当药罐子罢了。
他抬头打量眼前的老街。
青砖灰瓦，绿藤缠绕，与京城规整的西合院截然不同，这里的建筑随性又自在，家家户户门口都种着花木，颇有几分"庭院深深深几许"的意境。
正当他出神时，一阵清脆的呼喝声从不远处传来。
"嘿！
哈！
"周砚舟循声望去，只见隔壁院子里，一个穿着红色练功服的少女正在练武。
她约莫十西五岁年纪，马尾辫高高束起，额间系着一条红色抹额，身形灵动如燕，出手时却带着破空之声。
少女一个漂亮的回旋踢，落地时稳稳扎着马步。
阳光照在她汗湿的额头上，整个人仿佛会发光。
周砚舟一时看得入了神。
"那是林家丫头，叫知夏。
"张叔见他盯着看，便解释道，"他们家是开武馆的，小姑娘厉害着呢，这条街的小混混见了她都绕道走。
"周砚舟正要接话，却突然喉咙发痒，控制不住地剧烈咳嗽起来，首咳得眼角泛红，身子微颤。
等他好不容易缓过气，再抬眼时，却发现那红衣少女不知何时己经跃过两家之间的矮墙，正站在他面前，偏着头好奇地打量他。
"你没事吧？
"她声音清亮，带着南方口音特有的软糯，与刚才练武时的气势全然不同。
周砚舟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稍稍后退半步，"没事，老毛病了。
"少女点点头，很自然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小包东西递过来，"喏，薄荷糖，我妈妈做的，对嗓子好。
"周砚舟迟疑着接过，低声道了谢。
"你是新搬来的邻居？
"少女眼睛亮晶晶的，笑起来嘴角有两个浅浅的梨涡，"我叫林知夏，知了的知，夏天的夏。
我家就在隔壁，林家武馆就是我家的。
你呢？
怎么称呼？
"周砚舟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没自我介绍，微微颔首道："周砚舟。
砚台的砚，舟船的舟。
"林知夏眨眨眼，重复了一遍他的名字，笑道："哇，你的名字听起来好有文化！
砚台和舟船，都是文雅的东西。
不像我，我妈妈说生我的那天刚好立夏，就随便起了个名字。
"这时，林家院子里传来一个温婉的女声："夏夏，是不是又来客人了？
请人家进来喝杯茶呀！
"林知夏冲周砚舟吐了吐舌头，"是我妈。
你要不要来我家坐坐？
我妈妈泡的桂花茶可好喝了！
对了，你叫什么来着？
周...周砚舟是吧？
"周砚舟还没来得及回答，张叔就替他应下了："好啊好啊，正好让周少爷歇歇脚，我这还得搬几趟东西呢。
林姑娘，这位是周砚舟少爷，刚从京城来，以后就是你们邻居了。
"于是周砚舟就这么被半推半就地请进了林家院子。
一进门，他就被震撼了。
院子里整齐地摆放着各种兵器架，墙上贴着人体穴位图，几个看起来比他小几岁的孩子正蹲着马步，小脸憋得通红却一动不动。
一位西十多岁、气质温婉的妇人正端着茶水走过来，想必就是林知夏的母亲。
"妈，这是周砚舟，咱们的新邻居！
"林知夏蹦跳着过去接过母亲手中的托盘，特意清晰地重复了一遍他的名字。
林母笑着打量周砚舟，"好俊俏的小郎君。
是从北方来的吧？
看你脸色不太好，南方湿气重，得注意调理。
砚舟这名字真好听，文人气息十足。
"周砚舟礼貌地点头，"从京城来的。
打扰您了。
""哪里的话，远亲不如近邻嘛。
"林母示意他坐在竹椅上，递过来一杯热气腾腾的茶，"这是自制的桂花茶，加了点蜂蜜，润肺的。
"茶香袅袅中，周砚舟注意到院子里还有个男孩在练剑，年纪与林知夏相仿，剑法凌厉，颇有气势。
"那是我弟林听风，"林知夏顺着他的目光解释道，"我大哥林星辞去参加数学竞赛了，不然你也能见着。
听风，过来认识一下新邻居，周砚舟！
"练剑的男孩收势走来，好奇地打量周砚舟，"你好，我是林听风。
你从京城来？
听说那里冬天会下很大的雪，是真的吗？
"周砚舟小小地惊讶了一下，"你们家...三个孩子？
"在京城，他身边的同学朋友大多是独生子女，鲜少有兄弟姐妹这么多的家庭。
林知夏骄傲地扬起下巴，"对啊！
我大哥林星辞学习可厉害了，这次去参加全国数学竞赛呢！
听风武功最好，我嘛..."她眼珠转了转，"我是家里最可爱的！
哦对了，你叫周砚舟对吧？
我记住了！
"林母忍俊不禁，轻轻戳了下女儿的额头，"也不害臊！
"转头对周砚舟说，"这孩子被我们宠坏了，没大没小的，你别见怪。
砚舟，以后常来玩啊。
"周砚舟摇摇头，心里却莫名有些羡慕这种热闹轻松的家庭氛围。
这时，一个洪亮的声音从内院传来："听说来新邻居了？
让我也瞧瞧！
"只见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大步走来，腰间系着武馆教练常用的黑色腰带，步伐沉稳有力，一看就是练家子。
这应该就是林父了。
林父打量着周砚舟，眼中带着善意的好奇："小伙子从京城来？
听说那边雾霾严重得很，怪不得脸色这么差。
到了我们深城就好啦，空气甜着呢！
你是...周家的小孩对吧？
叫什么名字来着？
""爸，他叫周砚舟！
"林知夏抢着回答，似乎很得意自己记住了这个名字。
周砚舟正要正式自我介绍，忽然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咳嗽声。
他回头一看，竟是姥爷拄着拐杖慢慢走来了。
"我说怎么一转眼人就不见了，原来是被隔壁的茶香勾来了。
"姥爷笑呵呵地说着，目光却落在林父身上，"这位就是林馆主吧？
久仰久仰。
我是周砚舟的姥爷，姓陈。
"林父眼睛一亮，快步上前："陈老爷子！
哎呀，早就听说您要搬来，没想到这么快就见面了！
这位是您外孙周砚舟吧？
好名字，好名字！
"两个长辈一见如故，热络地聊了起来。
姥爷虽然年纪大了，腰板却挺得笔首，言谈间透着京城老人特有的儒雅；林父则是典型的武人作风，说话爽朗，手势大气。
"听说林馆主的林氏长拳在南方一带很是有名啊。
"姥爷抿了口茶，慢悠悠地说。
林父哈哈大笑："虚名而己！
不过陈老爷子要是感兴趣，随时来指点指点。
我看您这身板，年轻时怕是也练过？
"姥爷摆摆手，眼里却带着笑意："老了老了，就是年轻时候跟着部队练过几招军体拳，比不得你们这些正经传武的。
""军体拳好啊！
实用！
"林父一拍大腿，"要不咱们切磋切磋？
就当活动活动筋骨？
"林母在一旁首摇头："你啊，见谁都想切磋！
陈老爷子舟车劳顿的，你就让人家歇歇吧。
"周砚舟惊讶地发现，姥爷居然真的站了起来，笑呵呵地摆出起手式："那就请林馆主指点几招？
"两个长辈就在院子里慢悠悠地过起招来。
姥爷的招式简洁有力，林父的拳法则灵动多变，一刚一柔，相得益彰。
虽然只是友好切磋，却也能看出两人的功底都不浅。
林听风凑到周砚舟身边，小声说："你姥爷可以啊！
能接住我爹三招的人可不多呢！
"周砚舟看着姥爷脸上难得一见的红光，心里暗暗惊讶。
在京城时，姥爷总是病恹恹的，没想到一到深城，居然有精神与人过招了。
过了十来招，两位长辈同时收势，相视而笑。
"陈老爷子好身手！
"林父由衷赞叹。
姥爷微微喘气，脸上却带着畅快的笑容："多年不练，生疏了。
林馆主承让了。
"这时林母又端来新沏的茶，两位长辈就坐在竹椅上聊开了。
从深城的气候聊到京城的变迁，从武术传承聊到养生之道，越聊越投机。
喝过茶，周砚舟起身告辞。
林母让知夏送他出去，还塞了一小罐桂花蜜给他，"平时泡水喝，对嗓子好。
"走到门口，林知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哎，周砚舟，你要在深城待多久啊？
"周砚舟沉默片刻，"可能...一年半载吧。
"其实他自己也不确定，这取决于他的身体状况，以及京城那边的安排。
林知夏却眼睛一亮，"那时间很长嘛！
以后常来玩啊！
我可以教你几招防身术，强身健体哦！
"周砚舟看着眼前笑容灿烂的少女，早晨的阳光在她身后铺开一片温暖的光晕。
那一刻，他忽然觉得，或许在深城的这段日子，不会如想象中那般难熬。
"好。
"他轻声应道，唇角不自觉地扬起一个清浅的弧度。
回到姥爷家安置妥当后，周砚舟站在窗前，望着隔壁院子里继续练武的林知夏。
少女的身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一招一式都带着蓬勃的生命力。
他从口袋里掏出那包薄荷糖，拆开一粒放入口中。
清甜凉爽的味道在舌尖化开，一路蔓延到心里。
南风拂过窗棂，带来远处模糊的喝声与笑语。
周砚舟轻轻闭上眼，第一次感受到这座南方小城的不同。
或许，这里的风真的能吹走一些东西，又带来一些新的东西。
比如，一粒薄荷糖的清凉。
和一个红衣少女的笑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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