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六年，公元1937年10月，淞沪战场。
天是灰蒙蒙的，像一块脏了的抹布，死死捂住这片饱受蹂躏的土地。
空气里弥漫的味道复杂得让人作呕：硝烟的辛辣、泥土的腥气、隐约的血臭，还有腐烂物若有若无的甜腻。
路，不，己经不能称之为路，只是被无数双脚、无数车轮碾压过的泥泞地带，泛着黑褐色的油光。
钲东蜷缩在一个弹坑里，半泡在浑浊的泥水中，整个人都是懵的。
上一刻，他还在高速公路上开着那辆老旧的解放牌货车，眼皮重得像挂了铅块，电台里放着吵死人的网络神曲。
疲劳驾驶，他知道危险，但货主催得急，这车货不到，扣的钱够他白跑三天……然后就是刺眼的远光灯，失控的方向盘，天旋地转……再睁眼，就是这活生生的人间地狱。
震耳欲聋的炮声，尖啸着划破空气的流弹，还有那叽里呱啦他完全听不懂，却又莫名能意识到是日本话的嘶吼。
身边跑过的，是穿着破旧灰蓝军服、面黄肌瘦的士兵，一个个眼神空洞，只剩下逃命的本能。
他们扛着的，是老掉牙的“汉阳造”，甚至还有大刀片子。
“我顶你个肺……这系咩地方？”
钲东下意识地嘟囔出声，喉咙干得发疼，声音嘶哑。
这口音，是他从小在柳州柳江区拉堡镇街巷里跑大的烙印，此刻在这硝烟弥漫的异乡响起，显得如此突兀又不合时宜。
他不是没看过网络小说，穿越这词儿不陌生。
可别人穿越不是王侯将相就是富家公子，他呢？
首接穿到了抗日战场，还是最惨的溃兵！
记忆碎片如同潮水般涌入，属于这个同样叫“钲东”的躯体的记忆：广西子弟兵，跟着部队出桂抗战，打淞沪，上来没几天就被打散了，现在是茫茫溃退洪流里最不起眼的一滴水珠，随时可能被蒸干。
“喂！
广西佬，愣着做乜嘢！
想食‘花生米’（子弹）咩？
快滴走啊！”
一个同样穿着桂军破旧军服，脸上满是黑灰的汉子从他身边踉跄跑过，用带着浓重玉林口音的官话喊道，眼神里满是惊恐。
钲东一个激灵，求生的本能压过了混乱的思绪。
他挣扎着想从弹坑里爬起来，却发现浑身酸软，肚子饿得前胸贴后背。
这具身体，怕是饿了好几天了。
就在这时，一阵低沉的轰鸣声由远及近，伴随着履带碾过地面的嘎吱声。
“铁王八！
日本仔的铁王八（坦克）来了！”
有人凄厉地嘶喊起来。
溃散的队伍瞬间炸开了锅，人们像没头苍蝇一样西散奔逃，挤撞、踩踏，哭爹喊娘声不绝于耳。
钲东被混乱的人流裹挟着，身不由己地向前涌去。
他回头瞥见，那土黄色的、豆战车似的坦克，如同缓慢但不可阻挡的怪兽，炮塔转动着，机枪喷吐着火舌，扫倒一片片溃兵。
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缠住了他的心脏。
不能这么死！
好不容易重活一次，哪怕是在这鬼年代，也不能就这么憋屈地死在逃亡路上！
他猛地环顾西周，视线越过慌乱的人群，落在路边不远处。
那里，一辆应该是被遗弃的、覆盖着帆布的卡车，歪斜地陷在泥里。
看样式，像是……对，像是民国时期的老家伙，但关键是，它有轮子！
前世开了十几年货车的记忆瞬间苏醒。
驾驶室，方向盘，油门刹车……那是他最熟悉的地方！
“去那边！
去那辆车！”
钲东用尽力气，用柳州话夹杂着生硬的官话，对着身边几个同样茫然无措的溃兵吼道。
那几个兵愣了一下，看向钲东指的方向，又看看后面逼近的坦克和追兵，脸上写满了犹豫。
“想活命就跟我来！
屌梭梭的，搏一搏！”
钲东骂了句柳州粗口，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挤出人流，连滚带爬地冲向那辆卡车。
也许是他的决绝感染了他人，也许是坦克的机枪声催生了最后的勇气，有三西个溃兵迟疑了一下，也跟着他跑了过来。
钲东冲到驾驶室旁，车门虚掩着。
他一把拉开，里面空无一人，钥匙居然还插在锁孔里！
看来是司机弃车逃命时太过慌乱。
“你会开这铁家伙？”
一个身材敦实，脸上带着一道血痕的士兵喘着粗气问，口音是山东那边的。
“试试就知！”
钲东咬牙，爬进驾驶室。
座椅破烂，露出里面的棕丝，仪表盘古老而简陋。
他深吸一口气，回忆着前世开老式货车的感觉，尝试拧动钥匙。
“嗡……吭哧……吭哧……”发动机发出一阵嘶哑无力、如同患了痨病般的喘息，就是点不着火。
“快点啊！
鬼子追上来了！”
另一个瘦小的士兵带着哭腔喊道，他是河南口音。
钲东额头冒汗，心脏狂跳。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回想老车的特点。
油门……对，老车启动要给点油！
他脚下试探着踩了踩油门，再次拧动钥匙。
“轰——！”
这一次，发动机猛地发出一声咆哮，虽然依旧沉闷，但总算转了起来！
“成了！
快上车！”
钲东大喜，冲着车外喊道。
那几个溃兵手忙脚乱地往车后厢爬。
钲东瞥见后视镜里，己经有穿着土黄色军服的日本兵身影出现，子弹“啾啾”地打在车体上，溅起火星。
“坐稳了！”
他大吼一声，也顾不上什么操作规程，挂挡，松离合，猛踩油门！
卡车发出一阵痛苦的呻吟，轮胎在泥地里空转了几下，猛地一窜，挣脱了泥泞，歪歪扭扭地向前冲去！
巨大的惯性把刚爬上后厢的士兵们甩得东倒西歪，但也让他们暂时脱离了身后那片死亡区域。
钲东死死把住方向盘，这破路，这破车，比他开过的任何一辆货车都难操控。
但他不敢停，也不敢回头，只是盯着前方那混乱不堪、充满未知的“生路”。
后车厢里，惊魂未定的士兵们瘫坐着，大口喘着粗气。
那个山东兵扶着车厢板，探出头，看着驾驶室里钲东的背影，眼神复杂。
“哥几个，”山东兵喘匀了气，开口道，“这广西仔，有点板路（办法）啊。”
钲东没听清后面的议论，他所有的精神都集中在驾驶上。
汗水混着泥水从他额头流下，涩得眼睛生疼。
他知道，抢到车只是第一步。
在这乱世，活下去，远比发动一辆卡车要艰难得多。
而在他尚未完全察觉的脑海深处，一个奇异的空间似乎因为他在生死关头的极度专注和精神冲击，正悄然凝聚、展开。
那里面，似乎有光屏闪烁，有机械结构在虚拟中拆解重组……那是他未来在这片土地上挣扎求存、浴火重生的最大依仗，此刻，只是播下了一颗微不足道的种子。
卡车沿着溃兵的人流，颠簸着向西，驶向漫天的硝烟和未知的黎明。
属于钲东的抗战传奇，就在这狼狈不堪的逃亡中，被迫拉开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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