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城的下水道弥漫着一种复杂的气味：铁锈、霉斑、缓慢发酵的污物，以及从上方滤下来的、永不停歇的煤灰。
它们共同构成这座蒸汽都市的基底味道。
墨言拉紧了风衣的领口，手中的“归档提灯”散发出稳定而苍白的冷光，勉强驱散了前方的黑暗。
灯光照亮了湿滑的、布满苔藓的墙壁，以及脚下汩汩流淌的浊水。
他的助手，年轻的学徒艾文，忍不住捂住了鼻子，声音在空旷的管道里带着回响：“先生，档案记载，‘溺毙的芭蕾’残剧，触发点是‘午夜时分，水流声中的舞步音’……我们快到了。”
墨言没有回头，目光扫过提灯玻璃罩内里缓慢转动的青铜齿轮组——那是检测“残剧”能量波动的装置。
此刻，齿轮的转速正在微妙地提升。
“保持观察者心态，艾文。”
墨言的声音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记录，而非感受。”
他们拐过一个弯，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一个废弃的、维多利亚风格的地下舞厅。
残破的猩红天鹅绒窗帘半挂在锈蚀的钢架上，巨大的水晶吊灯覆满了黑色的油污，斜斜地悬在头顶，像一只僵死的巨兽。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舞厅中央那一滩异常清澈、甚至泛着诡异微光的水池。
水池边缘，空气在微微扭曲，仿佛隔着一层看不见的油脂。
“咔哒。”
提灯内的齿轮发出一声清晰的脆响，转速陡然飙升。
来了。
毫无征兆地，空灵的、仿佛由八音盒奏响的芭蕾舞曲幽幽响起，每一个音符都带着水汽的湿润和粘稠。
水池中央，一个穿着白色芭蕾舞裙的虚幻身影开始旋转。
她的舞姿曼妙，足尖点在水面，漾开一圈圈涟漪。
但下一刻，景象突变。
那舞者的动作开始变得挣扎、扭曲，仿佛有无数双无形的手从水底伸出，拉扯着她的裙摆、脚踝。
她的头颅以一个不可能的角度后仰，嘴巴张大，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有那欢快又诡异的八音盒音乐仍在持续。
水面不再清澈，变得漆黑如墨，并且开始“咕嘟咕嘟”地冒出气泡，散发出浓烈的、河底淤泥的腥臭。
艾文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感到一阵窒息感扼住了自己的喉咙，仿佛那溺毙的命运正在同步施加于他。
墨言立刻上前一步，用身体挡住了大部分投射向艾文的“戏剧”能量。
他右手迅速从风衣内袋掏出一本包裹着金属封皮的“观测笔记”和一支结构精密的钢笔。
他无视了那令人心智摇曳的恐怖舞姿，目光如解剖刀般冷静，笔尖在纸面上飞速移动，发出沙沙的轻响，与那八音盒的音乐形成诡异的二重奏。
“记录：残剧‘溺毙的芭蕾’，第五次观测。
演出强度：C级。
核心意象确认：‘完美的表象’与‘窒息的真相’之冲突。
污染方式：感官同步——窒息感。”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块投入狂乱湖水中的坚冰，瞬间稳住了艾文几乎崩溃的心神。
“启动‘归档程序’。”
墨言下令。
艾文强忍着不适，从随身的工具包里拿出几根刻满符文的金属桩，颤抖着按照特定方位钉入地面。
一个微弱的、由蓝色光线构成的立方体囚笼开始在水池周围若隐若现。
舞者的挣扎更加疯狂了，她的幻影时而清晰，时而涣散，那无声的呐喊几乎要刺破耳膜。
墨言合上笔记，从提灯底部的一个暗格中，取出一小撮如星辰尘埃般的粉末——“静默之尘”。
他将其轻轻吹向那片扭曲的空气。
粉尘融入“戏剧”的领域，那狂乱的舞姿、八音盒的音乐、污浊的水泡，都像是被按下了慢放键，开始逐渐凝滞、淡化。
最终，一切归于沉寂。
只有地下舞厅固有的腐臭和那滩重新变得污浊的死水。
墨言提起灯，走到水池边，用镊子从水边夹起一小片几乎腐烂殆尽的白色布料——那是“残剧”的物质锚点。
“收殓完成。”
他平静地宣布，将布料放入一个特制的金属盒中，“‘溺毙的芭蕾’，归档等级：限制接触。”
艾文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冷汗己经浸透了他的衬衣。
墨言看着他，眼神里没有责备，也没有安慰，只有纯粹的审视。
“记住这种感觉，艾文。
这就是‘戏剧’的力量。
我们不是观众，我们是……舞台的管理员。
一旦入戏，万劫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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