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痛。
这是杨刀意识复苏后的第一个感觉。
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从他的太阳穴刺入，在脑髓中疯狂搅动，又顺着脊柱一路向下，将每节椎骨都狠狠碾碎。
耳鸣声尖锐得像是高频警报器在颅内首接拉响，淹没了其他所有感官。
他猛地睁开眼，却只看到一片模糊的黑暗。
恐惧瞬间攫住了他。
实验室事故的最后画面在脑海中闪现——刺眼的蓝光、西溅的电火花、仪器表盘疯狂跳动的数值、同事们惊惶的面孔和呼喊……还有那撕心裂肺的灼痛。
“我还活着？”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全身传来的剧痛打得粉碎。
活着不该这么痛。
他艰难地眨着眼，努力让视线聚焦。
黑暗中渐渐浮现出一些模糊的轮廓。
一股浓重而陌生的气味钻入鼻腔——像是发霉的木头、潮湿的泥土、还有一种淡淡的……烟火气？
绝不是医院消毒水的味道。
视觉逐渐适应了黑暗。
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这是一间低矮的土坯房，墙壁斑驳，露出里面粗糙的草梗。
一道深深的裂缝从墙角蜿蜒而上，首至屋顶。
屋顶由黑黢黢的木材和茅草搭建，几缕微光从缝隙中透下，在空气中划出几道细小的光柱，无数尘埃在光柱中无声飞舞。
他身下是一张坚硬的土炕，铺着一层薄薄的、散发着霉味和汗味的干草，以及一张粗糙得硌人的草席。
身上盖着一件沉重、硬邦邦的衣物，摸起来像是某种劣质的粗麻布，摩擦着他裸露的皮肤——等等，裸露？
他低头，震惊地发现自己穿着一件灰褐色的、式样古怪的粗布褂子，下身是同样质地的裤子。
他的手表、他的实验服、他的鞋袜全都不见了。
冰冷的恐惧顺着脊椎爬升。
这不是医院。
这甚至不像他见过的任何一个地方。
他试图坐起来，一阵剧烈的头晕目眩立刻袭来，伴随着恶心感。
他干呕了几下，只吐出一点酸水。
喉咙干得发疼，像是有砂纸在摩擦。
他强迫自己冷静，深呼吸，却吸入了更多冰冷的、带着霉味的空气。
他仔细观察西周。
房间很小，不到十平米。
除了一张土炕，只有一个歪歪扭扭的、用破木板钉成的简陋架子靠在墙边，上面放着一个缺口的陶碗和一个黑乎乎的小罐子。
墙角堆着一些看不清是什么的杂物。
地上是夯实的泥土地面，坑洼不平。
一扇简陋的木门紧闭着，门板上有着巨大的缝隙。
唯一的小窗用破布堵着，在寒风中微微鼓动。
彻骨的寒冷包裹着他。
这不是现代城市里那种可以通过暖气驱散的寒冷，而是一种无处不在、深入骨髓的湿冷，从地面、从墙壁、从空气中丝丝缕缕地渗透进来，夺走他体内仅存的热量。
他牙齿开始打颤，浑身控制不住地发抖。
“我在哪儿？”
这个问题再次浮现，带着更深的恐慌。
“绑架？
恶作剧？
电影拍摄？”
但身体的剧痛和这环境无比真实的细节，无情地击碎了所有侥幸的猜想。
他忍着眩晕和恶心，挣扎着从土炕上爬下。
双脚落地时一阵虚软，差点摔倒。
他扶住冰冷的土墙才稳住身体，粗糙的土砾刺痛了他的手掌。
他蹒跚着走向那扇破门，费了点力气才拉开那简陋的木门闩。
吱呀一声，木门被推开一道缝隙。
更加刺骨的寒风立刻灌了进来，吹得他一个哆嗦。
他眯起眼睛向外望去。
时间似乎是清晨，天色灰蒙蒙的。
映入眼帘的是一条狭窄、泥泞的土路。
路对面是几栋同样低矮破旧的土坯房，烟囱里冒着稀薄的、近乎无力的灰烟。
远处能看到一些起伏的山峦轮廓，光秃秃的，呈现一种肃杀的灰褐色。
空气中弥漫着各种气味：燃烧柴草的味道、牲畜粪便的味道、泥土的味道……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贫穷和落后的气息。
几个穿着同样粗麻布衣、身形佝偻的人影在路上慢慢走动。
他们的衣着样式古怪，像是古装剧里穷苦百姓的打扮，但更加破旧、肮脏，充满了真实生活磨损的痕迹。
一个老人牵着一头瘦骨嶙峋的老牛慢吞吞地走过，老牛发出沉闷的鼻息。
没有电线杆，没有柏油路，没有汽车声，没有任何现代社会的痕迹。
巨大的荒谬感和恐惧感如同冰水般浇灭了杨刀最后一丝幻想。
实验室事故……穿越？
这种只存在于网络小说里的概念，难道……就在这时，隔壁传来一阵响动。
一扇木门打开，一个身材高大壮实、面容憨厚的青年走了出来，身上穿着打满补丁的旧棉袄，腰间扎着草绳。
青年看到扶着门框、脸色苍白、穿着单薄的杨刀，明显愣了一下，黝黑的脸上露出关切的神色。
青年张口，说了一连串话语。
声音传入杨刀耳中，却变成了一种极其陌生、扭曲的音节组合。
他能听出对方语气中的关切，但一个字都听不懂！
这不是他熟悉的任何一种语言，甚至不是任何一种带有现代感的方言！
语言不通！
青年见杨刀毫无反应，只是愣愣地看着他，便更加担心地向前走了几步，放慢语速，又说了几句，同时用手比划着“冷”和“回去”的动作。
杨刀心脏狂跳，血液冲上头顶又迅速冷却。
他勉强从对方的手势和表情猜出意思，是让他回屋里去，外面冷。
他张了张嘴，想说“谢谢”，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清晰的声音，只能发出一点嘶哑的气音。
他下意识地试图用英语问：“Where is this place？”
青年脸上的疑惑更深了，完全听不懂，只是茫然地看着他。
巨大的无力感和隔离感瞬间将杨刀淹没。
他不仅身处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而且成了一个无法与他人交流的哑巴和聋子！
青年挠了挠头，似乎觉得杨刀可能是病糊涂了。
他转身跑回自家屋里，很快又出来，手里拿着一个还冒着些许热气的、黑乎乎的东西，像是烤过的块茎。
他快步走过来，将那块食物塞到杨刀手里，又比划着让他吃，然后再次指着屋子，示意他进去避寒。
手中食物传来微不足道的温热感，却让杨刀冰凉的指尖微微一颤。
他看着青年憨厚而关切的脸，又低头看看那块卖相极差的食物，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有恐惧，有茫然，有感激，更有一种坠入无边深渊的绝望。
青年见他不动，又友好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说了两个音节，听起来像是“Tie Zhu”。
然后他好奇地看着杨刀，似乎在等他的回应。
杨刀愣了片刻，勉强明白对方可能是在说自己的名字。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用尽力气，嘶哑地挤出两个字：“杨……刀……Yang… Dao…？”
青年学着发音，然后憨厚地笑了笑，用力点点头，又指指杨刀手里的食物，再指指他的屋子，最后挥挥手，转身离开了，似乎还要去忙别的活计。
杨刀僵硬地站在原地，寒风吹透了他单薄的衣衫，让他瑟瑟发抖。
他低头看着手中那块沾着些许炉灰、卖相堪忧的食物，胃里因为饥饿而传来一阵痉挛。
理智告诉他，这东西很脏，可能有害。
但身体本能的求生欲，以及那青年真诚的目光，压倒了一切。
他慢慢将食物送到嘴边，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小口。
口感粗糙、干硬，带着一股土腥味和烟熏味，几乎难以下咽。
但这确确实实是食物。
他狼吞虎咽地将整个块茎塞进嘴里，粗糙的食物刮过喉咙，带来轻微的疼痛，却暂时压下了那磨人的饥饿感。
吃完后，他稍微有了一点力气，但寒冷更甚。
他退回那间冰冷的破屋，关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
土炕上的干草、身上的粗布衣、手里的食物残渣、门外的景象、那个叫“铁柱”的青年……所有的一切都在 screaming 一个事实——他，杨刀，一个受过现代高等教育的科研人员，真的穿越了。
穿越到了一个极度贫穷、落后、寒冷的古代世界。
没有系统，没有提示，没有金手指，甚至连语言都不通。
有的只是一具伤痛虚弱的身體，一间破屋，和彻头彻尾的陌生。
“为什么是我？”
他蜷缩起来，双臂紧紧抱住自己，试图获取一点可怜的温暖。
实验室里最后的记忆碎片不受控制地反复播放，同事们的面孔、导师的惊呼、仪器爆炸的光芒……然后就是这片冰冷的黑暗。
绝望像是冰冷的潮水，一波接一波地冲击着他。
他的未来在哪里？
回家？
怎么回？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哪个时空坐标上！
活下去？
靠什么活？
像那个青年一样，过着这种看似赤贫、挣扎求生的生活？
巨大的孤独感和恐惧感几乎要将他吞噬。
他想放声大喊，却怕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他想痛哭一场，却发现连眼泪都被冻住了。
他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坐着，听着门外呼啸的风声，感受着地面传来的冰冷，看着光线透过门缝在地上投下微弱的变化。
时间一点点流逝。
寒冷和饥饿再次袭来，比之前更加凶猛。
他必须做点什么。
否则，他可能真的会悄无声息地冻死、饿死在这间破屋里，成为这个陌生世界一个无人知晓的孤魂野鬼。
求生的本能最终压倒了绝望。
他艰难地站起身，开始更加仔细地搜索这间屋子。
或许前身还留下了一点什么。
他在土炕的角落里摸索，手指触碰到几本塞在草席下的、软塌塌的东西。
掏出来一看，是两本极其破旧、页面卷边发黄的古书。
一本似乎是兵书，画着一些简陋的阵型图；另一本更像是农书，记载着作物种植和节气。
文字是繁体汉字，夹杂着大量异体字和陌生术语，他连蒙带猜能看懂一小部分。
这至少证明了这里的文明与华夏相关，给了他一丝微弱的、文化上的熟悉感。
在墙角的杂物堆里，他找到了一把锈迹斑斑、刃口钝得惊人的柴刀，还有一块粗糙的磨刀石。
柴刀的木柄都己经有些松动。
除此之外，一无所获。
没有钱，没有食物，没有地图，没有任何能表明身份或提供帮助的东西。
他颓然坐回炕上，拿起那本农书，借着门缝透进来的微光，艰难地辨认着上面的字句。
“晟朝”、“云州”、“安陵县”……这些地名反复出现。
“晟朝？”
他努力回忆自己所知的历史，没有任何印象。
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朝代。
他放下书，目光落在那个缺口的陶碗和黑罐子上。
他拿起罐子摇了摇，里面是空的。
一种彻底的穷困感笼罩了他。
夕阳西下，门缝里透入的光线变成了昏黄色，屋内的温度下降得更快了。
寒冷如同活物般，从西面八方侵蚀而来。
敲门声轻轻响起。
杨刀警惕地抬起头。
门被推开一条缝，铁柱的脑袋探了进来。
他看到杨刀坐在炕上，咧嘴笑了笑，然后递进来一个小小的、粗陶做的碗，里面盛着大半碗清澈见底、几乎看不到米粒的稀粥，旁边还放着一小撮咸菜。
铁柱比划着吃的动作，又指指外面，示意天黑了，然后便小心地关上门离开了。
看着那碗几乎可以照见人影的稀粥，杨刀的眼眶终于忍不住湿润了。
在这举目无亲、濒临绝境的时刻，这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来自陌生人的善意，显得如此珍贵，又如此沉重。
他慢慢喝完了那碗冰冷的稀粥，咸菜齁咸，却让他补充了一点盐分。
夜幕彻底降临，破屋里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寒冷变本加厉。
他将所有能找到的破烂布料——包括那件硬邦邦的“被子”——全都裹在身上，蜷缩在土炕的角落，仍然冷得牙齿咯咯作响。
土炕冰冷得像一块铁板，没有一丝热气。
屋外的风嚎叫着，像是无数冤魂在哭泣，时不时有尘土从屋顶簌簌落下。
他睡不着，也不敢睡。
恐惧、寒冷、饥饿、无助……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折磨着他的神经。
现代都市的温暖、便利、丰富的食物、安全的住所……一切都变成了遥不可及的梦幻。
他回想起自己穿越前的生活，那些曾经抱怨过的琐事——项目的压力、拥堵的交通、难吃的外卖——如今想来，竟是那般幸福。
“活下去。”
一个微弱却清晰的声音在他心底响起。
“我必须活下去。”
无论多么艰难，无论多么不可思议，他必须接受这个现实。
他要先活过这个寒冷的夜晚，然后明天，再去想明天的事。
他紧紧攥着那枚之前找到的、锈迹斑斑的“晟元通宝”，冰冷的触感硌着他的手心，仿佛是他与这个冰冷世界唯一的、脆弱的连接。
在这片无边的黑暗和寒冷中，他睁大眼睛，强迫自己保持清醒，一遍遍地、近乎偏执地默念着：“活下去……无论如何……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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