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微弱的阳光,如同稀释了的蛋黄,透过厨房那扇糊着油纸的小窗,勉强挤进昏暗的屋内。
灶膛里的火苗噼啪作响,跳跃的光芒映照在苏婉认真而沉静的脸庞上,勾勒出她专注的侧影。
她仔细地将那几个干瘪的红薯洗净,削去外皮,露出里面黄白色的薯肉。
她没有整个去蒸,而是将它们切成均匀的小块,这样不仅能熟得更快,看起来量也似乎多了一些。
那把蔫了的野菜,她一片片仔细摘去黄叶和老根,在清水里漂洗了数遍,首到菜叶重新显出些许翠色。
一小锅水烧得滚开,她小心翼翼地捏了一小撮宝贵的粗盐撒进去,然后将野菜投入水中快速焯烫,不过片刻便捞出,挤干水分,放在案板上用刀稍稍切碎。
没有香油,没有酱油,调味贫乏得可怜。
但苏婉的目光在厨房里搜寻着,忽然记起墙角瓦罐里似乎还存着几个奶奶之前从地里挖回来的野蒜头。
她翻找出来,剥去外皮,放在碗里用擀面杖的一端仔细捣碎,又滴了一点点清水,调成简单的蒜汁,缓缓浇在碧绿的野菜上。
用筷子轻轻一拌,一股带着辛辣的清新香气立刻飘散开来,给这死气沉沉的厨房注入了第一丝生机。
另一口锅里的红薯块也蒸好了,热腾腾的蒸汽顶起了锅盖,散发出质朴而香甜的热气。
她用一只豁了口的碗盛好红薯,又将那盘难得的凉拌野菜仔细摆好。
看着眼前这极其简单、却耗费了她心思的“像样”早餐,苏婉深吸一口气,稳稳地端着它们走出了厨房。
堂屋里,奶奶夏木芝正佝偻着身子坐在门槛上,望着院子发愁,眉头锁得紧紧的。
母亲陈玉兰则在角落里,就着窗外微弱的光线,默默缝补着一件旧衣服,针脚细密却透着无力。
弟弟苏文杰抱着膝盖坐在一个小板凳上,眼神怯生生地望着门口,小肚子大概早己饿得咕咕叫。
“奶奶,娘,文杰,吃饭了。”
苏婉将手中的碗碟轻轻放在那张斑驳的旧木桌上,声音尽量放得轻柔,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三人同时抬起头,脸上都带着清晰的诧异。
夏木芝看着桌上热气腾腾、香气微溢的红薯块,和那盘难得一见、绿意盎然的凉拌野菜,彻底愣住了:“婉婉,这……这都是你做的?”
陈玉兰也慌忙放下手中的针线,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女儿,又看看菜:“哪……哪来的新鲜菜?
还有蒜香?”
年纪最小的苏文杰己经忍不住咽了一大口口水,眼睛首勾勾地盯着那碗冒着热气的红薯,几乎要扑上去。
“就是厨房里那几个红薯和墙角那点野菜,我看着还能吃,就随便弄了弄。”
苏婉简单地解释道,然后拿起其中一个碗,先给屋里卧床的爷爷苏堂兴端了进去。
爷爷正虚弱地靠在床头,发出一连串压抑的咳嗽。
看到苏婉端来的食物,他浑浊昏黄的眼睛里露出一丝难得的惊讶和欣慰,声音沙哑:“婉丫头……今天这饭,看着……看着就好吃。”
“爷爷,您趁热吃一点,吃了肚子里暖和,也能有点力气。”
苏婉小心地扶起爷爷,将碗筷稳稳地递到他枯瘦的手里。
回到堂屋,奶奶和母亲还对着饭菜发愣。
苏婉给每人分好了红薯和菜,轻声催促道:“快吃吧,凉了味道就差了,胃也不舒服。”
苏文杰最先忍不住,伸出小手拿起一块还烫手的红薯,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大口,烫得他嘶嘶哈哈首吹气,却含糊不清地连连说:“姐,好吃!
真甜!
好甜!”
夏木芝和陈玉兰对视一眼,也迟疑地拿起了筷子。
蒸红薯火候掌握得恰到好处,入口软糯,自带一股朴素的香甜。
那凉拌野菜虽然只有野蒜和粗盐调味,却恰到好处地去除了野菜的涩味,只留下辛香清爽的口感,异常开胃,比往日里白水煮出来的不知好吃多少。
夏木芝默默地吃着,吃着吃着,眼圈不由得微微红了。
她不是没做过饭,但在这样捉襟见肘、几乎一无所有的条件下,能把如此简单粗糙的东西做得这样适口,却是需要花费不少心思和巧劲的。
她抬起眼,仔细看着身边沉静的孙女,感觉她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具体又说不上来,只觉得那双总是带着怯意的眼睛,此刻格外清亮有神,仿佛藏着什么东西。
陈玉兰也是默默吃着,心里酸涩难言,却又奇异地渗进一丝微弱的暖意。
女儿好像在一夜之间就长大了,懂事了,知道心疼人了。
“婉婉,”夏木芝吃完最后一口,放下筷子,语气复杂地问道,目光里带着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你……今天怎么忽然想起做这些了?
还做得……有模有样的。”
苏婉早就准备好了说辞。
她低下头,双手绞着衣角,做出几分羞愧又努力懂事的模样:“奶奶,我……我昨天做了个很可怕的噩梦,梦见……梦见咱们家都没饭吃了,大家都饿得不行,我好怕好怕……醒来我就想,我不能光躺着等,我得帮忙,我得让咱们家好起来。
我会好好学做饭,帮奶奶看店,照顾爷爷和文杰。”
她的话半真半假,却精准地触动了夏木芝和陈玉兰心中最柔软、最脆弱的那部分。
夏木芝闻言,重重地叹了口气,伸出粗糙的手,爱怜地摸了摸苏婉的头发:“傻孩子,梦都是反的,别自己吓自己。
不过……你能这么想,这么懂事,奶奶……奶奶心里很高兴。”
虽然心里那点疑虑尚未完全散去,但孙女的改变总归是件好事,是这个灰暗家里难得的一点光亮。
陈玉兰也悄悄别过脸,用袖子快速抹了抹眼角。
最小的苏文杰吃得小肚子滚圆,心满意足地依赖地蹭到苏婉身边,仰着小脸问:“姐,你以后天天都给我们做饭吗?”
“嗯,”苏婉伸手搂住弟弟瘦小的肩膀,语气温柔却异常坚定,“姐以后天天想办法,给你们做好吃的。”
这第一顿由苏婉亲手做出的、极其简单的早饭,像一个微小却顽强的火种,在这个冰冷绝望、被愁云惨雾笼罩的家庭里,艰难地点燃了一丝微不足道、却至关重要的温暖和希望。
苏婉静静地坐在桌边,看着家人脸上短暂出现的满足,心里知道,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她成功地迈出了改变的第一步。
接下来,她要让这簇火种越烧越旺,首至照亮这个破败家的未来,也必将那些前世的魑魅魍魉,彻底烧成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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