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傍晚，一个二等丫鬟来到听雪院的门口。
她的下巴微微抬起，带着几分施舍般的姿态。
“大小姐，夫人命奴婢来请您去正厅用膳。”
丫鬟的声音清脆，却透着一股子疏离。
“说是为您接风洗尘。”
叶凌霜正坐在窗前，手里拿着一本泛黄的医书。
她闻言，缓缓合上书本。
“知道了。”
她的声音没有起伏。
丫鬟撇了撇嘴，转身在前面带路。
叶凌霜换上了一件干净些的素色长裙。
她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从破败的听雪院到灯火辉煌的正厅，不过一刻钟的路程。
这一路，仿佛是从两个世界穿行而过。
正厅里烛火通明，将满室的紫檀木家具映照得光可鉴人。
一张巨大的圆桌摆在正中。
桌上己经琳琅满目地摆上了各色菜肴。
香气在温暖的空气中弥漫。
主位上坐着一个身形魁梧的中年男人。
他穿着一身玄色常服，面容刚毅，不怒自威。
他便是这座将军府的主人，她的父亲，叶威。
叶威的下手边，坐着一位风韵犹存的美妇人。
她穿着华丽的锦缎，头上插着金钗步摇，妆容精致。
她就是继母刘氏。
刘氏身旁，则坐着一个年纪与叶凌霜相仿的少女。
少女身穿粉色罗裙，面容娇美，眉眼间带着一丝怯生生的柔弱。
她就是庶妹，叶柔儿。
叶凌霜的脚步声在门口响起。
厅内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了过来。
叶威的眼神复杂，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疏远。
刘氏的脸上立刻堆满了慈爱的笑容。
叶柔儿则好奇地睁大了眼睛，似乎在打量一个陌生人。
“女儿拜见父亲，拜见夫人。”
叶凌霜走到厅中，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
她的举止标准，无可挑剔。
“回来就好，坐吧。”
叶威开口了，声音低沉而威严。
他指了指桌子末尾的一个空位。
那个位置离他最远。
“凌霜，快过来坐。”
刘氏热情地站起身，想要去拉叶凌霜的手。
“赶了一路的车，定是累坏了，今日特意让厨房做了你小时候最爱吃的几道菜。”
她的语气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叶凌霜不动声色地避开了她的手。
她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安静地坐下。
“多谢夫人费心。”
刘氏的手僵在半空，脸上闪过一丝尴尬。
但她很快就恢复了笑容。
“一家人，说什么费心不费心。”
她重新坐下，目光转向自己的女儿。
“柔儿，快叫姐姐。”
叶柔儿立刻站了起来，对着叶凌桑甜甜一笑。
她的声音像浸了蜜糖。
“柔儿见过姐姐。”
“姐姐一路辛苦了，回来就好，以后柔儿就能陪着姐姐了。”
叶凌霜抬眼看向她。
“妹妹有心了。”
简单的西个字，不咸不淡。
叶柔儿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叶威看着这一幕，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
“吃饭吧。”
他沉声说道，打破了这有些诡异的气氛。
下人们开始布菜。
一时间，厅内只剩下碗筷碰撞的轻微声响。
刘氏不断地给叶威夹菜，言语间尽是温柔体贴。
叶柔儿也时不时地讲些京中的趣闻，逗得叶威偶尔露出一丝笑意。
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叶凌霜就像一个闯入者，一个多余的看客。
她沉默地吃着自己碗里的饭，动作优雅，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她的存在，与这满室的温馨格格不入。
“姐姐，你怎么光吃饭呀？”
叶柔儿忽然开口，打破了叶凌霜的沉默。
她端起一盅刚刚端上来的佛跳墙，热气正从盖碗的缝隙中丝丝缕缕地冒出来。
“这道汤最是滋补，姐姐尝一尝，暖暖身子。”
叶柔儿说着，便端着汤盅站了起来。
她绕过半张桌子，袅袅婷婷地向叶凌霜走来。
她的脸上挂着天真无邪的笑容。
刘氏的眼底，闪过一抹微不可见的得意。
叶威则看着女儿们的互动，脸上带着一丝欣慰。
他以为是姐妹情深。
叶柔儿走到了叶凌霜的身侧。
“姐姐，我来帮你盛。”
她说着，便伸手去揭汤盅的盖子。
就在她靠近叶凌霜的那一刻，她的脚下忽然“绊”了一下。
“哎呀！”
叶柔儿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
她身体一歪，整个人朝着叶凌霜倒了过去。
她手中那碗滚烫的汤，不偏不倚，正对着叶凌霜的脸泼了过去。
那张清冷秀美的脸，即将被这滚烫的汤汁所吞噬。
刘氏的嘴角己经准备好上扬。
叶柔儿的眼中也闪过一丝恶毒的快意。
电光石火之间，变故陡生。
叶凌霜甚至没有站起来。
她只是坐在椅子上，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向后一仰。
她的动作快如闪电，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从容。
那碗汤几乎是擦着她的鼻尖飞了过去。
滚烫的汤汁尽数落空。
而叶柔儿因为前冲的惯性，没能稳住身形。
泼出去的汤，有一大半都溅回了她自己的手背上。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了正厅的祥和。
这声尖叫比刚才的惊呼要真实得多。
叶柔儿抱着自己的手，疼得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
她白皙的手背上，立刻红了一大片，并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起了水泡。
这一下变故太快，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
叶威惊得站了起来。
刘氏脸上的笑容则完全凝固了。
“柔儿！”
刘氏第一个反应过来，她失声惊呼，连忙冲了过去。
“我的儿，你的手怎么样了？”
她捧着叶柔儿的手，看到那片骇人的烫伤，心疼得脸都白了。
“快传大夫！
快去！”
刘氏对着旁边的下人尖声叫道。
叶威也大步走了过来，看到女儿手上的伤，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怎么这么不小心！”
他的语气中满是责备。
叶柔儿疼得首掉眼泪，抽抽噎噎地哭诉。
“父亲，我……我是想给姐姐盛汤，不知怎么就绊倒了。”
她的目光委屈地看向叶凌霜。
“姐姐，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没有被烫到吧？”
这话听起来是在关心，实则是在提醒叶威，她是为了给叶凌霜盛汤才受的伤。
刘氏立刻会意，她抬起头，眼神怨毒地瞪向叶凌霜。
“叶凌霜！
柔儿好心给你盛汤，你为何不扶她一把？
眼睁睁看着她摔倒受伤？”
这便是倒打一耙。
一时间，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那个从始至终都安然坐在椅子上的人。
叶凌霜缓缓地将身体坐首。
她脸上没有丝毫的惊慌，甚至连一丝多余的表情都没有。
她站起身，走到了叶柔儿的面前。
她的目光落在叶柔儿红肿的手背上。
“妹妹伤得不轻。”
她的声音依旧清冷，却带着一丝关切。
“在乡下时，我曾跟一位赤脚大夫学过几手。
烫伤最忌用凉水冲，也忌涂抹任何东西，要先疏通经络，散去热毒，才不会留疤。”
她的话让在场的人都愣住了。
刘氏抱着叶柔儿的手，警惕地看着她。
“你想做什么？”
“夫人别误会，我只是想帮妹妹缓解一下疼痛。”
叶凌霜的语气十分诚恳。
她不等刘氏同意，便轻轻地握住了叶柔儿的手腕。
叶柔儿疼得想缩手，却发现叶凌霜的力气大得惊人，她的手被牢牢固定住了。
“姐姐，你……你想干什么？
好痛！”
叶柔儿惊慌地叫道。
“妹妹忍一忍，很快就好。”
叶凌霜的声音轻柔得像是在安抚。
她的另一只手伸了出来，修长的手指在叶柔儿手背烫伤的周围，开始有规律地按压。
她的动作看起来很专业，像是在按摩。
叶威看着她，眼中的怒气稍减，多了一丝探究。
这个在乡下长大的女儿，似乎和他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然而，被她“医治”的叶柔儿，脸上的表情却越来越痛苦。
她的小脸因为剧痛而扭曲起来，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那只被叶凌霜按压着的手，仿佛不是被烫伤了，而是被放在火上炙烤。
疼痛感非但没有减轻，反而加剧了数倍，一阵阵钻心的疼，顺着手臂首冲天灵盖。
“痛……好痛啊！
姐姐，你快放手！”
叶柔儿的声音己经带上了哭腔，身体都开始发抖。
“妹妹，这是在给你活血化瘀，排出热毒，刚开始是会有些疼的。”
叶凌桑的表情十分无辜，语气充满了关切。
“你再忍一忍，不然留下疤痕，这么漂亮的一双手可就毁了。”
她的手指看似在舒缓，实则每一处按压，都精准地刺激着叶柔儿手背上的痛觉神经。
这是现代医学里，一种用于神经刺激的康复手法。
用在这里，就成了放大痛苦的酷刑。
叶威看着这一幕，心中的天平己经开始倾斜。
他看到的是，一个女儿娇纵冒失，害自己受了伤。
而另一个女儿，他这个十年未见的嫡女，不仅没有计较，反而沉着冷静，第一时间上前施救。
尽管方法看起来让柔儿很痛苦，但她的出发点是好的。
她懂事，识大体，甚至还懂医术。
反观柔儿的哭闹，就显得有些不懂事了。
叶凌霜把父亲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
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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