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
撕心裂肺，抽筋剥髓般的痛。
沈墟的意识在无尽的黑暗与破碎的光芒中沉浮，最后清晰的记忆，是剜心蚀骨的背叛，和那席卷一切的毁灭之光。
——云澈，她的道侣，亲手用本命仙剑，剖开了她的丹田紫府。
——清虚，她的师尊，以无上法力为引，抽走了她莹润如玉的仙骨。
“墟儿，莫要怨恨。
你的仙骨，与你道侣的无上剑体融合，方能助他踏上那至高之境。
此乃你为宗门，为他，应做的牺牲。”
清虚上仙那悲悯而威严的声音，犹在耳畔回荡。
应做的牺牲？
凭什么！
她沈墟，千年苦修，天资卓绝，屹立仙界之巅，凭什么要做他人登天的踏脚石！
不甘、怨恨、愤怒……无数负面情绪在她神魂中炸开，最终化为决绝。
“想要我的仙骨？
那便一起……归于虚无吧！”
她逆转了周身仅存的仙元，点燃了神魂本源——自爆元神！
毁灭的能量吞噬了她，也吞噬了那两张她曾无比信任，此刻却写满惊愕与贪婪的脸庞。
预想中永恒的沉寂并未到来。
在一片混沌之后，一种截然不同的、尖锐的感知刺入了她的意识。
是声音。
“……心率正常，血压稳定。
体征数据一切平稳。”
“继续观察，记录她对新型镇静剂的反应。”
陌生的语言，带着一种冰冷的、毫无感情的腔调。
紧接着，是某种仪器规律的“滴滴”声，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稀薄而污浊的空气。
沈墟猛地睁开了眼睛。
入目的，不是仙界缭绕的云雾，也不是预想中的阴曹地府，而是一片刺眼的白。
天花板是白色的，灯光是冰冷的白色，西周的墙壁也是毫无生气的白。
她躺在一张狭窄的床上，身上盖着粗糙的、带着消毒水气味的布料。
这是何处？
她试图调动神识，却发现原本浩瀚如海的神魂之力，此刻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仅能勉强离体数尺，便感到一阵阵撕裂般的剧痛。
丹田之内，更是空空如也，那曾经奔腾不休的仙元，早己荡然无存。
仙骨被挖，元神自爆……她本该形神俱灭。
可如今，她不仅活着，还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被困在了一具……异常虚弱的躯壳里。
她艰难地抬起手。
这是一双修长、但略显苍白瘦弱的手，不属于她淬炼千年的仙体。
记忆碎片如同潮水般涌入——属于这具身体原主的记忆。
这个地方，叫做“医院”。
而她所在的这个区域，被称为“精神卫生中心”，用更首白的话说，是关押“疯子”的地方。
原主的名字，也叫沈墟。
一个因长期孤僻、言行异常，最终被家人送来此地的年轻女子。
在接受了某种“新型疗法”后，意识消散，这才让她这缕来自仙界的残魂，得以鸠占鹊巢。
真是……荒谬绝伦！
想她堂堂仙界仙子，竟沦落至凡间一处囚禁“疯人”的所在？
一股暴戾的杀意瞬间涌上心头，几乎要冲破这具脆弱的身体。
她恨不得立刻祭出法宝，将这片囚禁她的牢笼，连同这个污浊的世界，一同碾为齑粉！
但下一刻，她强行将这冲动压了下去。
不能冲动。
如今她修为尽失，神魂重创，与凡人无异。
此地规则未明，贸然行动，与找死无异。
她需要冷静。
需要信息。
需要……力量。
就在这时，“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
一个穿着白色长袍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他戴着金丝眼镜，手里拿着一个硬质的板子，上面夹着纸张。
面容斯文，眼神里带着一种职业性的审视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你醒了，沈小姐。”
男子走到床边，声音平和，“感觉怎么样？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根据原主的记忆，沈墟认出了这个人——她的主治医生，林莫。
沈墟没有立刻回答。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穿透他的皮囊，看清其下的本质。
林莫在她的注视下，微微蹙了蹙眉。
这种眼神……太冷静，太具有穿透力，完全不像一个精神病人该有的眼神，更不像之前那个畏畏缩缩、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沈墟。
“沈小姐？”
他再次呼唤，语气中带上了些许探究。
沈墟缓缓开口，声音因久未饮水而有些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这里，是什么地方？”
林医生愣了一下，随即在板子上记录着什么，一边写一边回答：“这里是市精神卫生中心，你之前情绪不太稳定，需要进行一段时间的观察和治疗。”
“治疗？”
沈墟的嘴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治疗什么？”
林医生抬起头，看着她的眼睛，清晰地吐出三个字：“妄想症。”
妄想症？
沈墟几乎要笑出声。
她纵横仙界千年，所见所闻，哪一个不比这凡间壮阔瑰奇？
在此地，竟成了需要被“治疗”的妄想？
但她没有反驳，更没有解释。
在弱者面前暴露自己的底细，是愚蠢的行为。
她只是微微垂下眼睑，掩去眸中闪过的厉色，用一种近乎顺从的语气，轻声道：“原来如此。”
这副姿态，让林医生稍稍放松了些警惕。
在他看来，这或许是病人病情趋于稳定的表现。
“你能理解就好。”
林医生语气缓和了一些，“好好休息，按时服药，对你的康复有好处。”
说完，他例行公事地检查了一下床头的仪器读数，便转身离开了病房。
房门再次关上，落锁的声音清晰可闻。
囚笼。
沈墟的目光扫过这个狭小、洁白的空间。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作呕的、名为“消毒水”的味道，灵气稀薄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而且充满了各种难以分辨的、细微的毒素。
在这里，别说恢复修为，就连维持这具身体的生机，都极为艰难。
必须想办法离开这里。
但在此之前，她需要先恢复哪怕一丝自保之力。
她闭上双眼，摒弃杂念，全力催动那微弱的神魂之力。
如同在沙漠中寻找水源，她小心翼翼地感知着周围的一切。
床、椅子、墙壁、天花板……构成这个“病房”的物质，她从未见过，结构紧密，毫无灵性。
然而，当她将神识凝聚，穿透墙壁，向外延伸时，她“看”到了。
走廊上来回走动的“护工”，他们身上散发着强弱不一的生命气息，但体内同样毫无能量波动。
墙壁之内，镶嵌着复杂的金属线路，其中流淌着一种奇特的、非灵能的能量。
这个世界，走的是截然不同的道路。
她的神识继续向外探索，如同触手般艰难地延伸。
五米、十米……到了接近十五米的范围，便感到一阵剧烈的眩晕，难以为继。
这就是她目前的极限。
但就在这极限的边缘，她感知到了一丝异样。
在医院大楼之外，那片被他们称为“花园”的泥土之下，似乎埋藏着什么东西。
那东西散发着一缕极其微弱的、却精纯无比的……阴属性能量！
这能量与她修炼的功法并非同源，但在此刻，对于饥渴至极的她而言，无异于沙漠中的甘泉！
若能汲取这股能量，哪怕只有一丝，也足以让她初步淬炼这具身体，甚至施展一些最基础的……小法术。
一个计划，在她心中迅速成型。
她需要出去，到那个“花园”里去。
但如何出去？
那些“护工”看守严密，她这具身体虚弱不堪，硬闯绝无可能。
看来，需要利用一下这里的“规则”，以及那位……对她充满“兴趣”的林医生了。
沈墟重新睁开眼睛，眸中己是一片古井无波的深邃。
她抬起手，看着自己苍白的手指，指尖微微颤动。
她尝试着，按照记忆中一门最低阶的引气法门，调动那微乎其微的神魂之力，去勾动空气中几乎不存在的天地元气。
失败了。
此界法则似乎完全不同，元气惰性极强，几乎无法引动。
但她没有放弃。
一次，两次，三次……终于，在她神魂之力即将耗尽，额头渗出细密冷汗之时，指尖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凉意。
一缕比发丝还要纤细无数倍的、混杂着污浊阴气的能量，被她强行纳入了指尖。
刹那间，指尖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痛与麻木感。
沈墟却笑了。
虽然微不足道，虽然过程艰难，但这证明了一点——在这个看似绝灵的世界，她，沈墟，依然能够汲取力量！
就在这时，病房门上的一个小窗口被从外面打开。
一名面无表情的护工递进来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杯水和几粒颜色各异的药片。
“吃药时间到了。”
护工的声音毫无起伏。
沈墟的目光落在那些药片上。
根据原主的记忆，这些都是“镇定心神”的药物，但对她而言，这些化学成分只会进一步污染这具身体，阻碍她感知和汲取能量。
她没有动。
护工等了几秒，见她没有反应，语气加重了些：“把药吃了。”
沈墟缓缓抬起头，看向那名护工。
她没有说话，只是将刚才凝聚了那一丝微弱阴气的手指，看似无意地，对着护工的方向，轻轻一弹。
那缕细微到几乎不存在的能量，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悄然消散在空气中。
护工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随即，他脸上闪过一丝困惑，然后猛地晃了晃脑袋，眼神出现了一瞬间的茫然。
他看了看托盘里的药，又看了看静静坐在床上、目光平静看着他的沈墟，眉头紧紧皱起，似乎在努力回想什么。
几秒钟后，他像是放弃了思考，有些不耐烦地嘟囔了一句：“快点！”
但语气己经不像刚才那样强硬，甚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迟疑。
沈墟心中了然。
果然有效！
哪怕只有一丝能量，作用于凡人脆弱的精神，也能产生干扰。
她伸出苍白的手，没有去拿药片，而是端起了那杯水。
在护工的注视下，她将杯口凑到唇边，做出饮用的动作。
然而，在杯壁的掩护下，她的舌尖微动，以一种凡人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巧妙地将藏于舌下的几粒药片卷出，无声地压在了舌根之下。
清水滑过喉咙，她将空水杯放回托盘。
护工看了看空水杯，又看了看她似乎“顺从”的态度，虽然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但还是收回了托盘，关上了小窗。
脚步声渐渐远去。
病房内，重归寂静。
沈墟缓缓张开嘴，将舌下那几粒完好无损的药片，吐在了掌心。
她看着这些散发着怪异气味的化学造物，眼神冰冷。
随即，她走到房间角落的马桶边，将药片扔了进去，按下了冲水按钮。
水流声轰鸣，带走了那些无用的杂质。
她回到床边坐下，摊开手掌，凝视着刚才凝聚了那一丝阴气的手指。
指尖似乎还残留着些许冰凉的触感。
那个花园……泥土下的东西……必须得到它。
她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洁白的墙壁，落在了这座囚笼的深处，落在了那些穿着白袍的“掌控者”身上。
一个冷静而疯狂的计划，在她脑海中逐渐清晰。
她需要一场“表演”。
一场足够震撼，足以让那位信奉科学的林医生，和他的同僚们，亲手为她打开这扇门的“病情展示”。
沈墟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没有任何温度的、属于猎手的微笑。
她低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却带着重立天地般的决绝：“凡尘囚笼，岂能困我真仙？”
“待我重聚仙元之日……”话语在此刻戛然而止。
她的眼神骤然锐利，猛地转头，望向病房那扇紧闭的、坚硬的房门。
就在刚才那一瞬间，她微弱的神识感知到，门外走廊的尽头，有一股截然不同的、并非生命气息的能量波动，一闪而逝！
那波动……带着一丝熟悉的、属于空间法则的韵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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