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央推开屋门,把鱼竿往墙角一靠。
手机从兜里掏出来,屏幕刚亮,房东的消息还钉在聊天框顶上,没回。
屋里小得转不开身,一张床,一张桌,一把椅子,外加个烧水用的电炉。
窗户歪在东南角,玻璃裂了条缝,拿胶布横着贴了两道。
他走过去把背包甩到床上,帆布袋口敞开。
水壶坐上炉子,他蹲下拔插头,手指碰到地面才发现鞋还没脱。
算了,反正明天也得穿。
“滴——”热水烧开,白气往上蹿,糊了窗一半。
外面海面黑乎乎的,连个渔船灯影都没有。
他撕开泡面包装倒进碗里,浇上滚水,盖好,站着等三分钟。
手机又震了一下。
来电显示:瑞哥。
他按下接听,贴耳朵上:“干嘛?
查我社保交没?”
“哟,语气挺冲啊。”
周明瑞声音带着笑,“今天又给大海献祭了几根鱼线?
我看你首播切得太急,最后那镜头晃得跟抽风似的。”
“没货。”
魏央盯着冒热气的面碗,“潮位不对,泥都翻遍了,就捡到个矿泉水瓶盖。”
“哎哟我天,那可是限量款吧?
下次挂闲鱼,标题写‘人类文明遗迹·塑料时代早期出土物’,保你爆单。”
魏央哼了声,掀开碗盖搅了搅调料包。
“你找我不会就为损我吧?”
“正事。
平台那边数据拉了一下,你这周场均观看才三百出头,掉粉比涨粉快。
再这么下去,系统推流首接给你砍半,到时候你站海边喊破喉咙都没人听。”
魏央没吭声,拿筷子戳了戳面条,油花浮起来一圈。
“要不咱们搞点狠活?”
周明瑞说,“比如夜钓盲盒?
扔十样东西进海里,闭眼捞一样,开出来是啥算啥。
观众刷礼物能指定投放物品,螺蛳、拖鞋、甚至卫生纸卷——你说刺激不刺激?”
“然后我半夜三点蹲滩涂找谁家丢的臭拖鞋?”
“流量密码懂不懂?
猎奇+互动+一点点恶心,稳了。”
魏央把面碗端到桌上,坐下,咬了一口叉子:“我要是真去捡卫生纸,我妈能从老家杀过来抽我。”
“那你打算怎么办?
继续每天赶海赶出个寂寞?”
“再给我一周,就七天。”
电话那头静了两秒。
“行,七天就七天。
设备我再调调,补光灯换个角度,别老拍你后脑勺。
对了,你那边……房租咋样?”
“六十块。”
魏央嚼着面,“付完网费剩二十。”
“我靠……你这属于精准贫困了吧?
政府该给你发补贴了。”
“发了也没用,人家要求申请人得有稳定收入。”
“其实吧,”周明瑞顿了顿,“你要真撑不住,来我这儿也行。
我表哥厂里招质检,日结,管住不管吃,一个月六千五,加班另算。”
“电子厂?”
“对啊,流水线上看主板,眼睛不瞎的都能干。
你学历够,又是本地人,不用背合同押金。”
魏央当然知道那是什么地方——铁门一关,十二小时,重复动作,打卡吃饭,打卡上厕所,打卡睡觉。
早上睁眼想的是班次,晚上闭眼前还在背工艺流程。
工资看着不少,扣完住宿、餐费、工服押金,到手五千二,租个床位还得再掏三百。
他不是没去过那种地方。
大西实习那年,在城东一家代工厂待过半个月。
每天检查手机外壳有没有划痕,盯得眼角抽筋。
后来主管看他文质彬彬,想让他转行政,他跑了。
现在倒好,兜一圈,又要回去?
“我不适合拧螺丝。”
他终于开口,“我连自家门锁都修不好。”
“那你适合干啥?”
周明瑞问得首接,“当网红?
可你现在这状态,别说百万粉,连五百人都凑不齐打PK。”
魏央放下筷子,碗里还剩半口汤。
“我不知道。
但我不想进去。”
“进去”两个字,说得轻,却像一块石头落进水里。
屋里安静下来,只有电炉丝冷却时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周明瑞没再劝,只说:“行,说好了七天。
要是七天后还是这样,咱俩一起去报到。
你拧螺丝,我修电路板,下班还能一块喝啤酒。”
“拉勾。”
“拉勾。”
通话结束。
屋里重新变空,连风扇都没开,热气闷着,压在胸口。
魏央起身走到窗边,用力一推,窗户“吱呀”一声打开,海风立刻灌进来。
他扶着窗台,望着外面。
黑海一片,浪轻轻拍岸,节奏均匀。
远处灯塔闪一下,隔几秒再闪一下,像在打摩斯密码。
他忽然张嘴:“老天爷,我也不贪,随便来个什么破铜烂铁也行,只要能让首播间涨五百人,我都认你当干爹!”
说完,自己先笑了。
笑完,又觉得有点傻,赶紧闭嘴。
可那句话好像没散在风里,反而沉下去了,坠进海水深处,看不见,又似乎撞到了什么东西。
他靠着窗站了一会儿,肩膀慢慢松下来。
转身拖过椅子坐下,脚搭床沿,鞋底那块脱落的胶皮垂着,随呼吸轻轻晃。
鱼竿立在墙角,他盯着它看了很久。
不是因为有多宝贝这玩意儿,毕竟它连轮子都卡齿,甩竿全靠手感,而是因为它还在。
哪怕一无所获,哪怕明天可能就要进厂,它还在这儿,跟他一起熬着。
他没写计划,也没列目标,更没发什么“逆袭宣言”。
只是在心里某个角落,轻轻说了句:“再试一次,就一次。”
窗外,浪声未歇。
海风掀起桌角一张废纸,是前两天随手记的首播脚本草稿,写着“明日内容:滩涂生物多样性观察”,下面画了个叉。
纸边被风吹起,拍了一下墙面,又落回去。
魏央闭了会儿眼,再睁开时,目光落在鱼竿上。
它还是那样,静静地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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