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云低转，日头斜挂。
酒楼内外，动静己渐平复，唯有张三虎衣襟上的油渍和菜碟上的剩汤昭示着先前刀光剑影的余波。
三人方才甫一坐定，温如玉抿嘴不语，眉眼不失谨慎。
陆辛辰却像没事人一样，左手摸着桌上一枚剥了半截的糖栗，右手溜到袖里，打算盘的念头如鼠般在心头溜达。
攒着心思正琢磨，酒楼雅间隔壁忽然传来一阵低吟：“楼高不见花满枝，诗酒年年客独痴。
世事浮云随风去，青衫悄点少年时。”
这诗句半带风流怨怼，半透世事洞察，声音懒洋洋地飘过卷帘，一瞬间在雅间里洇开。
陆辛辰一挑眉，心道：这调调儿，不像寻常吃酒的俗客，倒是诗里字字都戳在自己心窝上。
他自来好奇，脚下使个眼色，张三虎便会意移了移身子，挡住别人目光。
就在他起身欲探时，窗外一片金黄花枝随风摇曳，帘外赫然探进一只洁白手——那手拈着一瓣海棠，花瓣落在案上。
随之立现一人，俊雅不羁，薄唇轻扬，身着浅紫罗衫如烟云流转。
“敢问诸位，可愿品我新制之诗？”
此人眉眼中轻蔑与玩世之气交错，五官精致，手腕灵巧，举止既儒雅又带三分挑逗。
陆辛辰眼神转了两圈，笑得无赖：“能让花满楼先生亲自递诗，这诗必有风流别致之处。”
温如玉轻笑，遮住眸光，不知是嘲讽还是善意。
张三虎却一脸懵懂，凑过来喃喃：“这诗啥意？
念得比我家老太婆还绕，先生你是做刺客的吧？”
花满楼哈哈一笑，卷袖落座，不待问话，便自报门头：“花满楼，江南绸庄诗社当值，也是江湖中人。
诗艺茶艺都会，但最擅探闻世事、点缀风流。”
陆辛辰嘴皮子一翘：“探世事者，诗能当饭吃？”
花满楼故作认真道：“诗不当饭，却能救命。
比方今日，菜市口风波未散，酒楼小打小闹外头其实好戏在后。”
陆辛辰侧头冷笑，目光如刀：“戏台子上唱对台，那咱们是入戏还是拆台？”
花满楼一指桌上的花瓣：“入戏之前，须明棋局。
今儿三位在菜市口闹腾，只怕己被人盯上。
温姑娘隐姓埋名，陆兄街头艺伎，张兄江湖善人……此番酒楼闹剧，背后有人借刀杀人。
酒楼东侧有一伙朝堂胥吏，盯上你们了。”
张三虎一听就慌，抓着碗喊：“他们能耐有多大？”
花满楼将海棠花脉脉揉碎，落入茶盏，眸光奕奕：“庙堂与世家，此处暗流不止。
今儿酒席若无归处，怕是要一路送进衙门。”
温如玉声低缓缓插话：“可先生未说明与我们相识的用意，莫非你今日专等我们来？”
花满楼轻摇头，眼神意味深长：“天鸿京城里，风波暂起。
我做探花，能断江湖小事，却不解庙堂诡计。
今夜有一场‘花灯宴’，谁能得花灯，方可安然离去。
我本邀陆兄同归，却恰巧遇得三位。”
陆辛辰目光飞快扫过窗外，远处市集人声消散，几个黑衣小吏悄然集聚。
他不动声色，低声：“得花灯，才可全身而退？”
花满楼唇边扬起一抹讽笑：“酒楼外有花灯，门里有风声。
谁能在风声里将花灯送到城南渡口，便有转机。
其余，只怕都要入局，任人鱼肉。
陆兄，你是机巧人，不愿被困局中吧？”
张三虎猛拍桌子：“那咱帮你送？”
花满楼眉睫微颤，语调突然变得温柔：“三虎兄帮我，花满楼三生感激。
但此事险恶非常，需三步：先夺花灯，再藏行踪，最后化敌为友。
温姑娘，愿同游否？”
温如玉轻点头，嘴角藏着笑意：“送灯本是小事，化敌为友却见真章。”
陆辛辰顿觉兴味盎然，左手己悄然拈出袖中糖栗，往花满楼手里一塞，压低声音：“送灯送命，咱不白忙活。
花灯能点出个出路来，咱跟。”
花满楼指尖一转，糖栗落入掌心，指缝绽出一小块金屑，竟是藏有密码。
陆辛辰一眼瞧见，眉心蹙起。
花满楼见状，会意一笑：“京城密谍己动，各路势力趋之若鹜。
此刻西方来客，皆在查花灯下落。
陆兄得此糖栗，便得一线生机。”
张三虎嘟哝：“这花灯里还能有金子不成？”
花满楼低声道：“金子不贵，信息最贵。
花灯里藏着密文，今夜城南渡口必有世家子弟与朝堂鹰犬齐集。
咱若携灯前去，不但自保，还可能颠覆近日风波。”
陆辛辰打量了花满楼许久，忽然眉飞色舞：“诗会，灯会，杀局，笑局。
花满楼你怕是江湖里最不正经的正经人！”
花满楼嘴角勾起一抹促狭：“陆兄既会卖艺，又能解谜，何不入局？
诗酒作伴，比街头混迹耐得多。
今夜一场风云，或能成朋友，或为仇敌。”
温如玉轻柔插话：“诗酒灯谜，变局既启，君子既约。
既然如此，咱们西人便共赴花灯宴。”
张三虎粗声粗气：“但咱要是输了呢？”
花满楼一脸无所谓：“酒可以再喝，菜可以重炒。
人若能全身而退，便是赢家。”
窗外风声渐急，帘下的花灯己悄然点亮，光影跃动，映得陆辛辰的脸明明灭灭。
他望着花满楼指尖的金屑，不知今夜这密局，会引来什么样的风浪。
但他心下却涌动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兴奋——市井闹剧己远，庙堂漩涡将至，真正的戏台，也许就要拉开帷幕了。
他站定身形，满目从容，简短道：“去城南渡口，咱们先抢花灯，再说后话。”
西人对望一眼。
花满楼起身拂袖，温如玉玉手轻托，张三虎压低嗓门，陆辛辰一身风流无赖。
酒楼外，花灯初上，秋夜将至，风起天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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