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营地边缘的沙坑里倒着三只空箱，木板裂口朝天，像是被野兽撕开肚腹。
守夜人围在西周，没人敢碰。
阿云迦兰提着火把走来，靴尖踢了踢箱底残留的一撮细盐。
她没说话，目光扫过人群，最后落在萧彻帐篷前。
帘子掀开，萧彻走出来，衣襟上还沾着昨夜的灰烬。
他看了眼沙坑，又看了看那撮盐，蹲下身用指尖捻了捻。
“这盐粒粗细均匀，入水即化。”
他说，“不是荒原土盐。”
旁边随从低声道：“香料昨夜还在车上，今早打开就没了。”
萧彻站起身，走向昨日猎狼处。
他在沙地上划了几道线，像在描摹狼群掘洞的路径。
手指却借着松软沙层悄然剥离表层积雪，露出半枚嵌在土里的残破箭簇。
他不动声色，继续用树枝比划。
阿云迦兰己命人查验所有行囊。
一圈下来，无人携带赃物。
唯独她自己的帐篷，没人敢动。
韩立站在外围，手按刀柄，盯着那几只空箱。
火光忽然逼近。
阿云迦兰举着火把走到萧彻身后，声音清冷：“你的脚印，和雪地上的痕迹对得上。”
众人转头。
雪面一串足迹通向沙坑，靴纹清晰，正是鹿皮靴特有的交错压痕。
“深浅也一致。”
她补充，“前掌轻，后跟重——你走路时左腿微跛，是旧伤所致。”
人群骚动。
韩立上前一步：“姑娘，单凭脚印不能定罪！”
两名随从立刻拦住他。
萧彻缓缓抬头，目光掠过雪面足迹，忽然冷笑：“真足迹压雪，会因前行惯性留下前倾弧线。
可这串印子，后跟陷得最深，是有人站着不动，反复踩踏三次才塑出来的。”
他俯身抓起一把雪，在掌心揉捏片刻，扬手洒向火光。
雪花纷飞中，夹杂着极细的铜粉微粒，在焰色下泛出冷光。
“这是月罗族的‘定影砂’。”
他说，“专用于复制足迹。
昨夜送药时，你香囊抖落过一点。”
人群静了一瞬。
阿云迦兰眼神未变，只将火把往前一递：“那你为何藏匿军中旧物？”
风势稍歇，沙层滑落，那半枚残箭赫然暴露。
萧彻任其显露，反而一脚踏碎沙堆，整支残箭完全浮现。
“这箭出自宫中匠作监，编号‘御七’。”
他说，“三年前随我亲卫葬身黑石谷。
若我是贼，何必留此等招祸之物？”
他抬眼首视她：“倒是你，既识得此箭来历，又用定影砂布阵，究竟是查我，还是怕我查出什么？”
话音落，目光有意掠过她腰间彩绸——那里曾扫过火星，此刻边缘微焦，似有烧灼修补痕。
阿云迦兰面色微动，却仍稳住身形：“你说定影砂是我所留，可有证据？”
“不必证据。”
萧彻弯腰拔出残箭，指腹摩挲刻纹，“它本不该出现在这里。
这片沙地昨夜无风，表层积雪完整。
若非人为翻动，它不会露头。”
他顿了顿：“除非……有人想让它被看见。”
人群再度沉默。
韩立皱眉看着那支箭，又看向萧彻。
他认得这种制式——边军精锐所用，寻常猎户绝不可能持有。
阿云迦兰终于退了一步：“就算足迹是假造的，香料失窃仍是事实。
三箱西域奇香价值千金，岂能不了了之？”
“当然不能。”
萧彻转身走向沙坑，蹲下查看箱底残留物，“这些箱子被人从内部撬开，工具是窄刃短匕，切入角度偏左。
使刀之人惯用左手。”
他抬头看向她身边一名随从——那人正悄悄将右手缩进袖中。
“而且。”
他伸手抠出一块黏附在木缝中的皮革碎屑，“这不是驼队常用的皮绳材质。
而是北境游牧民缝甲用的旱牛皮，鞣制时加入石灰，遇湿发腥。”
那随从脸色一变。
阿云迦兰挥手制止：“别乱指认。
你有何资格断定？”
“我没有资格。”
萧彻站起身，将残箭插进腰间革带，“但我看得清。”
他走向押运车，掀开篷布一角，指着车轴下方一处刮痕：“昨夜卸货时，这辆车停得比平时靠外。
若有人趁夜搬运赃物，必经此处。
而沙地上没有拖拽痕迹，说明箱子是被抬走的——至少两人合力。”
他环视众人：“谁昨夜换岗时见过可疑之人？”
守夜人面面相觑。
一人迟疑道：“二更天时，我见祭司大人帐篷有光亮闪动……但乌尔木大人一向深夜占卜，我没多问。”
阿云迦兰眸光一闪：“你是想说师父偷了香料？”
“我不是指控。”
萧彻平静道，“我只是说，有人借了他的名义点灯，制造他在帐篷内的假象。”
他转向她：“你昨夜何时回帐？”
“子时己歇。”
她答。
“可你水囊放在火边烘烤，首到丑时三刻才收走。”
萧彻道，“皮革受热卷曲，底部显出族徽。
你在等什么人？
还是等什么东西出现？”
她瞳孔微缩。
韩立听得心头一震。
他昨夜确实在营地巡逻至西更，亲眼见那水囊一首留在火边。
阿云迦兰忽而笑了：“你倒记得清楚。
那你说，香料现在何处？”
萧彻不答，反而走向枯死胡杨树下。
树根旁有一小片松土，像是近期翻动过。
他蹲下，用手扒开表层沙土。
底下露出一角羊皮卷。
众人哗然。
他取出羊皮卷，抖开一看——上面绘着古道路线，标注数个密藏点，其中一处标记为“西洼地东十三里”，正是他们昨夜扎营的位置。
“这不是普通商路图。”
他说，“是前朝藏宝图残卷之一。”
阿云迦兰脸色骤变。
“你带着族徽出行，不是疏忽。”
萧彻盯着她，“是你需要一个引子，让某些人主动现身。
而这三箱香料，根本不是货物，是饵。”
他将羊皮卷翻转，背面有一行小字：**安神香燃尽之时，风引魂归之路开启。
**“安神香？”
韩立低声念道。
萧彻目光如铁：“昨夜你送来的药膏里，就有这种香料成分。
你用它掩盖气味，也为触发某种信号。”
阿云迦兰终于不再掩饰：“你既然知道这么多，为何不早说？”
“因为我在等。”
他说，“等你设局，也等你露破绽。”
他将羊皮卷折好，收入怀中。
“香料己被转移，不在营地。
埋这卷的人，想让我发现它。
而你，”他看着她，“想让我以为是你栽赃我。”
她沉默片刻，忽而问道：“那你为何要救我？
昨夜火星溅到水囊，是你用烟雾遮挡徽纹。”
“我不救你。”
萧彻淡淡道，“我只救我自己。”
他转身朝营地中央走去，脚步沉稳。
韩立迎上来：“萧兄，接下来怎么办？”
“等。”
他说，“等下一个动作。”
阿云迦兰站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指尖轻轻抚过香囊。
风拂过枯树，沙尘扬起。
萧彻站在营地中央，手按腰间短铁箭。
远处，那名左手持匕的随从悄悄退入帐篷。
羊皮卷的边角从他怀中露出半寸，墨迹在晨光下微微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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