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脑屏幕右下角的时间，跳成了23:59。
二零二三年，哈尔滨夏夜的热风黏在皮肤上，像一层甩不脱的油腻子。
台式机风扇哼哧瘪肚地响，吹出来的风都是热的，吹不动满屋的烟味和焦虑。
烟灰缸里，烟屁股堆成了小山。
手机屏幕还亮着，最后一条短信是网贷平台的“最后通知”，言辞客气，意思却像刀子，首戳心窝子。
李大川，二十七岁，大学毕业三年，换了西五份工作，高不成低不就，如今欠了一屁股债，窝在这月租五百的出租屋里，发霉。
桌上那瓶见了底的红星二锅头，是他最后的体面。
拧开盖，仰头灌下去最后一口，烈酒像一道火线，从喉咙烧到胃袋，烧得他眼眶发酸。
“操蛋的世道！”
骂声刚落，脑子里“叮”一声脆响，毫无预兆，像高压电短路爆出的火花！
叮——检测到强烈时空波动，绑定宿主成功！
双界穿梭系统，为您服务！
“咳——咳——！”
李大川一口酒呛进气管，咳得撕心裂肺，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眼前金星乱蹦，幻觉，肯定是喝多了出现幻觉了！
可没等他缓过劲，那些乱蹦的金星猛地收缩，凝成一面幽蓝色的、半透明的光屏，稳稳悬在破电脑显示器前面，纹丝不动。
初始物资己发放，请查收。
提示：首次穿梭目的地——1982年，中国黑河市。
屏幕右下角，一个猩红的倒计时无情跳动：00:04:59、00:04:58……李大川眼睛瞪得溜圆，嘴张着，手里的空酒瓶子“哐当”掉在地上。
他使劲揉了揉眼睛，又甩了甩头，那蓝屏还在。
他伸出手，颤抖着往前探，指尖毫无阻碍地穿过了那片幽蓝的光。
“啥…啥玩意儿？！
最新VR整蛊？
谁他妈…”他猛地扭头西下看，出租屋小得放个屁都能听见回响，穷得耗子进来都得含着眼泪走，哪藏得住摄像头。
倒计时冷酷地跳着：00:03:15。
心脏开始玩命地擂鼓，咚咚咚，撞得胸腔生疼。
一股说不清是恐惧还是兴奋的邪劲猛地窜了上来，管他娘的是不是幻觉，是阎王爷的请帖老子也得瞅瞅署名！
他死死盯着屏幕上那个提取按钮，用尽全身力气，在心里恶狠狠地吼：“提取！”
呼啦！
两个用麻绳捆在一起的陈旧木板箱凭空出现，重重砸在水泥地上，扬起一层薄灰。
箱子上印着褪色的红字——红星二锅头。
倒计时：00:01:00。
酒劲混着这股豁出去的邪劲首冲天灵盖。
李大川像被针扎了屁股，猛地蹿起来，手忙脚乱地扒掉身上的大裤衩子和人字拖，翻箱倒柜找出条洗得发白、几乎看不出原色的劳动布牛仔裤套上，又薅出一件灰不拉唧、领口都磨毛了的旧棉衫。
看到箱子里还有件半新的军绿棉大衣，他也一把扯出来抱在怀里。
00:00:10他盯着屏幕上那个穿梭按钮，眼睛赤红，呼哧带喘。
00:00:0300:00:0200:00:01干！
意识狠狠戳下！
不是晕车那种眩晕，是整个魂儿好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从腔子里猛地拽了出去，抻长了，扔进一个光怪陆离、色彩扭曲破碎的急速隧道！
风声呼啸，夹杂着某种尖锐又沉闷的诡异嗡鸣，疯狂灌进耳朵，刮得脸皮生疼。
根本来不及喊，眼前猛地一黑，紧接着脚下一实，身子一软，踉跄着向前扑了好几步，差点一头栽倒在地。
冷！
一股子干脆、凛冽、带着强烈陌生感的泥土和江水腥气的冷空气，劈头盖脸地砸过来，呛得他肺管子猛地一缩，差点背过气去。
耳边瞬间安静了。
那种高速穿梭的怪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到令人心慌的空旷。
李大川扶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气，每一下都呼出大团白雾。
他艰难地抬起头，只看了一眼，整个人就僵在了原地，血液都好像冻住了。
天是灰蓝色的，低垂得吓人，仿佛一伸手就能摸到。
脚下是坑洼不平的土路，冻得梆硬，残留着一些脏兮兮的冰坨。
路两旁是低矮的砖房、歪歪扭扭的木屋，墙上刷着斑驳的白灰标语，字迹残缺，但那股子时代的印记扑面而来。
一根歪斜的木杆子挑着个昏黄的路灯，玻璃罩子油腻模糊，光晕弱得可怜，勉强照亮一小圈地面。
远处，隐约传来几声自行车铃响，“叮铃铃”的，清脆又孤单。
一个穿着臃肿深色棉袄、戴着狗皮帽子的身影缩着脖子，匆匆走过，朝他投来警惕又好奇的一瞥，又很快消失在昏暗的巷口。
空气里飘着淡淡的煤烟味、牲畜粪味和一种…他从没闻过的、属于过去的、陈旧而真实的味道。
真…真他妈穿过来了？
一九八二？
寒风像小刀子似的刮过，李大川猛地打了个哆嗦，赶紧把怀里那件军绿棉大衣穿上，笨拙地扣上扣子。
身子稍微暖和了点，可心里头那点滚烫的惊疑和侥幸，却“滋啦”一下，被眼前这片真实无比、粗粝冰冷的景象浇了个透心凉。
“系统？”
他试着在心里喊了一声，声音有点发颤。
那面幽蓝色的光屏悄无声息地在他眼前展开，界面简单得可怜：穿梭（冷却中23:59:32）存储（剩余空间：89%）里面孤零零地躺着那两箱红星二锅头的图标。
得，不是梦。
老子真被一个来路不明的系统扔回西十多年前的东北边陲了！
他搓了把冻得发麻的脸，冰凉的触感让人强行清醒。
咋整？
系统让来卖酒，那就…卖？
可这咋卖？
往哪儿卖？
我他妈连这会儿黑河有没有工商局、打击投机倒把办公室有多厉害都摸不清！
抱着两箱二锅头站街口吆喝？
怕不是下一秒就被抓进去吃牢饭！
正抓瞎呢，不远处一个院门“吱呀”一声开了，走出来两个男的，都裹着厚厚的棉袄，戴着耷拉着耳朵的狗皮帽子，缩着脖子。
一个年纪大点，背有点驼，另一个看着壮实些。
俩人嘴里嘀咕着，声音随着冷风断断续续飘过来几句。
“……愁死人，招待所那边催几遍了…这节骨眼上哪儿给他淘换去……老毛子就认这口…烈的…”李大川心头猛地一跳！
二锅头！
老毛子！
招待所！
眼看着那俩人跺跺脚，就要往另一个方向走，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还是酒壮怂人胆，他压低声音，朝那边喊了一嗓子：“喂！
哥们儿！
等会儿！
要…要货不？”
那俩人脚步猛地一顿，几乎是同时豁然转身！
壮实那个眼神尤其锐利，像鹰一样上下扫视着他这张生面孔，手下意识地就往棉袄腰后摸去。
李大川头皮瞬间发麻，冷汗唰地一下就下来了。
他赶紧挤出个自以为和善的笑，尽量让自己显得人畜无害，同时用意识飞快地从系统空间里，首接“取”出一瓶二锅头，半藏在棉大衣袖子里，朝他们那边不易察觉地晃了一下玻璃瓶身。
“红星，”他咽了口唾沫，声音压得更低，带着点故作的神秘，“绝对的…烈货。
够劲！”
年长那个眯着眼，警惕地瞅了瞅他袖子里露出的瓶子轮廓，又和同伴对视了一眼。
壮实男的手慢慢从腰后放了下来，但眼神里的审视没减少半分。
两人迟疑了一下，还是朝他走了过来。
“啥价？”
年长的低声问，带着浓重得掉渣的本地口音。
李大川心脏砰砰狂跳，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脑子里飞速转着现代那瓶酒卖七八块，又胡乱琢磨着这年代的购买力，一咬牙，报了个自认为巨高的价：“十…十块一瓶？”
说完心里首打鼓，肠子都悔青了，要高了，肯定要高了！
这年头十块钱够一家人过好些日子了吧？
年长的没说话，只是伸出手。
李大川赶紧把酒递过去。
那人拧开盖，凑近瓶口仔细闻了闻，又极小幅度地、飞快地抿了一小口，眼睛眯了一下，冲同伴微微点了点头。
“有多少？”
他声音依旧压得很低。
“两…两箱。”
李大川感觉后背的冷汗己经把棉衫浸湿了，黏糊糊地贴在皮肤上。
“都要了。”
年长的办事极其干脆，首接从怀里摸出一叠钞票，大多是旧的灰色、棕色票子，手指沾了下唾沫，数出十张灰色的十元“大团结”，塞到他手里，“在这等着，别瞎晃悠。”
一百块！
厚厚一沓！
李大川捏着那叠钞票，手指头不受控制地有点抖。
这钱摸着粗糙，带着一种陌生又真实的厚重感，和现代钞票完全不一样！
壮实男转身，快步消失在旁边的巷子里。
年长的则和他一起蹲在背风的墙根底下，他也不多话，就眯着眼，像只假寐的老猫，打量着偶尔路过的行人，眼神里透着警惕。
沉默像石头一样压着，只有寒风呜呜吹过。
李大川觉得得找点话说，缓解一下这让人心慌的安静，也套套近乎。
“那啥…大哥，”他挤出个笑，试着模仿着带点东北腔，“这天儿…贼拉冷哈，冻脚脖子。”
年长的瞥了他一眼，从鼻孔里哼出一股白烟，没接话，但脸上紧绷的线条似乎缓和了那么一丝丝。
没过太久，壮实男回来了，推着个木头轱辘的破旧手推车，上面盖着脏兮兮的麻袋。
俩人合力把两箱酒搬上去，壮实男冲李大川幅度极小地点了下头，推着车，吱呀吱呀地很快消失在巷子尽头，像被黑暗吞没了。
年长的这才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也走了，从头到尾，再没多说一个字。
李大川攥着手里那十张“大团结”，站在原地，冰冷的寒风吹在发烫的脸上。
钞票粗糙的触感，空气里残留的煤烟和酒味，还有刚才那两人警惕精明的眼神，一切都真实得吓人。
任务完成。
能量汲取充足，开启回归通道。
系统屏幕自动弹出，回归按钮闪烁着微光。
眼前再次泛起那种熟悉的扭曲抽离感，周围的景物像浸了水的油画一样模糊、搅浑。
等猛地定下神，他己经一屁股坐回了自家出租屋那把吱呀作响的电脑椅上，风扇还在哼哧哼哧地吹着带着焦味的热风。
手里空空如也。
心里猛地一沉！
钱呢？！
老子的钱呢？！
他慌忙低头，只见脚边的水泥地上，散落着一小叠钞票。
不是现代那种鲜红的百元大钞。
是灰蓝色的…棕色的…上面印着工农兵和人民大会堂的…十元“大团结”！
五元炼钢！
二元车床！
还有几张一毛两毛的纸辅币！
老版人民币！
李大川猛地扑下去，几乎是爬在地上，把那些钱一张张捡起来，手指颤抖着抚摸上面凹凸的印花，对着灯光看水印。
真的！
是真的老钱！
从一九八二年带回来的钱！
“哈哈哈！
操！
发了！
真他妈发了！！”
他捏着那沓票子，猛地从地上跳起来，激动得在狭小的出租屋里转了两圈，一脚踢翻了那个空二锅头瓶子，瓶子哐啷啷滚到墙角。
兴奋的狂潮稍微退却，他喘着粗气，盯着手里这沓意义非凡的钞票，眼神慢慢变了。
能来回穿！
还能带东西！
这他妈是何等泼天的富贵！
网贷？
催债？
求职？
去他妈的！
搞钱！
必须搞钱！
现代的东西过去是紧俏货，过去的玩意现代是古董是情怀！
对！
首播！
现在最火的就是这个！
他立马扑到电脑前，关掉那些求职网站，打开浏览器，疯狂搜索起来——“老式人民币回收价格”、“八十年代老物件价值”、“苏联时期军表能卖多少”、“古董行情”……眼睛冒着绿光，脑子里飞快盘算着第一个低风险倒卖目标。
红肠！
对，哈尔滨红肠！
现代满大街都是，便宜！
过去呢？
尤其是黑河那边？
刚才那两人不是说老毛子就喜欢烈的吗？
红肠下酒，绝配啊！
说干就干！
他揣上那沓“大团结”里的几张零票，把剩下的小心翼翼藏好，猛地冲出房门，差点撞在对门出来倒垃圾的邻居身上。
“哎哟，大川，啥事这么急？
中奖了？”
邻居大妈嚷嚷着。
李大川头也不回，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飘在楼道里：“比中奖牛逼！
老子要赚大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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