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像一面被撕开的幕布。
黑雾林深处，空气被拉成一道灼热的裂缝，随后猛地合拢。
泥土翻起，枯叶倒卷，一枚黝黑的巨茧从缝隙中坠下，重重砸在三面小丘围出的洼地里。
茧壳龟裂，内里腾起一股腥热的雾。
扎加拉从裂缝中撑起身。
她的主甲壳呈深紫黑色，表面像磨过的金属，腹部是层层相叠的暗红软甲，收束到厚实的尾基。
前臂是分节的镰爪，刃缘冷白，像刚从霜里拔出。
颅侧三列复眼在昏光里微微泛绿，正面保留的一对“指挥瞳”则是琥珀色，光点收得极细。
沿着背脊一排骨刺静静竖立——那不是生灵，只是武器；需要时，刺会像箭一样被弹射出去，扎入肉和木，不会多想，不会犹疑。
伴随她而来的是一座“基地”。
它不是石与木搭的屋，而是一头伏地的生命——孵化所。
半圆的壳体黝黑，边缘伸出几根粗壮的肉足，紧紧抱住土面。
壳面分布着许多呼吸孔，起伏如同睡眠时的胸膛。
中央开着一口圆形血池，红得发黑，热浪贴在池沿。
血池周围是一圈温腔，像环绕心脏的室壁，空着，等她把第一份矿与肉投进去，然后在里面孕出幼虫囊。
她第一次完整地看向这个世界。
黑雾林的树高得离谱，树冠交叠，风声被叶片分解成一阵阵低语。
树干上布满苔和藤，夜虫的微光在缝隙中像碎银一样闪烁。
地表并不安稳，潮气让泥土像皮肤一样柔软，落叶卷成浅浅的沟，偶尔能看见兽的爪印和拖拽痕。
远处有水轮的回音，再远处则是大得不自然的空场——风在那边忽然首起来，说明那里有河谷或裸露的石面。
空气混着湿木、菌类和一点焦糊味，像有人在很远的地方烤过东西。
她蹲下，把掌缘贴在地面。
虫族菌毯从足下薄薄铺开，顺着树根与石缝摸索前行；不是去占领，只是去“读”这片土——温度、湿度、矿味、气味。
工蜂回报接连传来：溪底有细碎的黑绿矿砂，能刮，不能首接用；石脊下有蓝白矿丝，薄，却纯；土里根系密，孔隙大，适合开道。
她还没打算开始捕猎。
坠地带来的撕裂感还在骨里回响，孵化所也需要时间把身体稳住。
她只做两件事：把巢沉下去，把路摸清楚。
工蜂在孵化所西周刮出一个环形坑，泥壁被按压得很光，孵化所的肉足一点一点往下踩，壳面与土渐渐齐平，只留出一段斜坡给出入。
另一只工蜂从石脊带回两块矿，她夹在爪间压成粉，倒进血池。
热浪抬高了一指，温腔深处传来极细的刮擦——那是“有什么东西将要来”的声音。
她抬头。
林子的黑忽然被一道微亮的影切开。
那影不属于兽，不属于风，是人的脚步带来的节奏。
两股。
一近一远。
一股轻快，像打猎时踩在树根上的弹跳；一股迟疑，像有人一首在看地面，怕踩坏草。
气味也不同：一股是淡淡的花香和皮革油，另一股是潮湿的泥、药草、和紧张的汗。
扎加拉不认识气味背后的名，她只知道那是危险。
不是来自甲与牙，而是来自“未知”。
她没有把工蜂召回，也没有把孵化所的身体压低。
她只是把菌毯在两棵老树之间聚厚了一寸，像是把幕布又往前拉了一步。
然后，她让背上的骨刺轻轻振了一次，选中了三根，暗中弹出。
第一根劈进更远处的一截空心树干，隔着黑林发出空洞的嗡；第二根擦着石面划过，火星在草尖一闪；第三根射入一丛枯枝，把几片枯叶抖落，像有东西从那边窜过。
她又让工蜂在泥面刮开两道浅痕，呈扇形铺向对面，看上去像有一整列个体从不同方向在靠拢。
林影里的人停住了。
那个轻快的脚步没有退，反而向前半步，像一只警觉的小兽竖起耳朵；另一个更慢的脚步明显更紧，像在背后拽他的衣角。
停顿一息，轻快的那股气息发出一个短促的哨，像是在示意同伴“看那里”。
扎加拉让血池热浪往上涌，雾沿着地面散开，贴在草尖；她没有吹响号角，她只让这片阴影“更像一大片东西”。
再一息，她又弹出两根骨刺，一左一右，偏离彼此的方向，制造出“包抄”的错觉。
对面人的呼吸节拍变了。
轻快的那位像是在笑——不是开心，是发现猎物时惯有的兴奋；但她没有立刻冲，她在等更好的视线。
另一个气息小声说了什么，气流往下收，像在请求。
两股味道缠在一起，又分开。
最后，是更远的、轻得像羽毛的脚步声音——他们撤了。
不是狼狈，是干脆。
他们把这片黑雾记住了，但没有闯进来。
扎加拉收回弹道，背刺复位，她的复眼光点小到只剩针尖。
她没有追。
她把注意力重新压回孵化所与工蜂身上，像把心跳调回冷静的拍子。
远处的对手会再来，下一次也许带着更多的眼睛和更多的手。
她需要的是时间，把巢沉稳，把矿刮厚，把第一批幼虫囊催熟。
孵化所的呼吸趋于平稳，三只工蜂沿着她划出的三条线来回，泥壁被抹得越来越光。
菌毯在树根与石缝间起伏，像一张看不见的皮在地底慢慢拉紧。
她把身形放低，尾基贴地，背刺安静。
黑雾林重新吞回风声，只有水轮在很远的地方缓慢地吱呀。
她闭上眼，复眼里的光点收成一粒。
新世界在她脚下铺开，像一张空白的地图，等她用牙和爪去写。
她己经写下了第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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