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点砸在头盔上，噼里啪啦，像是催命的鼓点。
李锐拧着电门，破旧的电驴在湿滑的柏油路上歪歪扭扭地冲刺。
H市的霓虹灯在雨幕里晕染开一片模糊的光海，繁华是别人的，他只有身后保温箱里那几份快要超时的麻辣烫。
“操！”
他低骂一声，视线被雨水糊住，只能勉强看清前方路口那抹该死的红灯。
手机又在震，不用看都知道是平台催命，超时一秒，这单就算白跑。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嘴里仿佛还残留着昨天啃的冷馒头味道。
十八岁，辍学，老家那摇摇欲坠的土坯房，卧病在床的老娘……所有的重量都压在他这单薄的脊梁上，逼得他只能往前冲，再往前冲。
绿灯亮了。
他猛地拧动电门，车轮碾过积水，溅起一片浑浊的水花。
视线边缘，一道刺目的远光灯如同巨兽的独眼，毫无预兆地撕裂雨幕，从侧面狠狠撞了过来！
“呜——！”
金属扭曲的巨响，骨头碎裂的脆响，还有他自己喉咙里挤出的半声短促惊叫，全部混杂在一起，被更大的雨声和城市的喧嚣吞没。
黑暗。
无边无际的，冰冷的黑暗。
然后是一种被强行塞进狭窄容器的剧痛和窒息感。
像是在深海溺水的人猛地被拽出水面，李锐，或者说，现在占据着这具名为“顾璟”身体的灵魂，剧烈地咳嗽起来，眼皮沉重得如同焊了铁。
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奢华到刺眼的水晶吊灯，光线柔和，却让他本能地眯起了眼。
身下是柔软得能陷进去的丝绸床单，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清冷的木质香气，和他记忆中外卖箱的油烟味、出租屋的霉味截然不同。
“小璟，你醒了？”
一道温和的，带着恰到好处关切的声音在床边响起。
李锐，不，顾璟猛地转头。
床边坐着一个年轻男人，穿着剪裁完美的深灰色西装，一丝褶皱也无。
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镜片后的眼眸深邃，正含笑看着他。
他长得极好，皮肤白皙，五官俊朗，组合在一起是一种毫无攻击性的温润优雅。
这就是顾琛。
这具身体同父异母的哥哥，也是……记忆中，原主坠马昏迷前，最后接触的人。
原主顾璟，一个被宠坏了的、不学无术的豪门小少爷，三天前在学校马场练习马术时，马匹突然失控，将他狠狠甩了出去，头部重伤昏迷。
而李锐，就在那个外卖员身体断气的瞬间，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拉扯着，塞进了这具刚刚失去灵魂的豪门驱壳里。
记忆碎片如同破碎的玻璃，扎进他的脑海。
顾璟的骄纵，顾璟的愚蠢，顾璟对眼前这个哥哥毫无心机的依赖，以及……顾琛那永远完美无缺的微笑面具下，可能隐藏的冰冷杀机。
“哥……”顾璟张了张嘴，发出的声音沙哑干涩，带着这具身体原有的，那种被娇养出来的、细微的任性腔调。
他模仿着记忆里顾璟的样子，眉头蹙起，带着点抱怨，“我头好痛……”顾琛伸出手，动作轻柔地替他理了理额前的碎发，指尖微凉。
“医生说你有轻微脑震荡，需要好好休息。”
他的声音低沉悦耳，像是最贴心的大提琴音，“别担心，哥哥在这里。”
他转身，从旁边的床头柜上端过一个精致的白瓷杯，里面是深褐色的液体，冒着袅袅热气。
“来，先把药喝了。
医生开的，对身体恢复好。”
顾琛将杯子递到他面前，笑容无懈可击，带着不容拒绝的温和，“温度刚好。”
浓郁的咖啡香气弥漫开来。
顾璟的目光落在那杯咖啡上，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
属于李锐的，在社会底层摸爬滚打锻炼出的野兽般的首觉，正在尖锐地报警。
太巧了，一切都太巧了。
原主刚死，他就穿来，而这个哥哥，第一时间就送上一杯“药”？
他颤抖着伸出手，指尖即将触碰到温热的杯壁时——喝下去。
只要喝下去，顾家就彻底是我的了。
一个意外身亡的废物弟弟，谁会怀疑？
一个冰冷、清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厌倦和贪婪的声音，突兀地在他脑海里炸开！
这不是通过耳朵听到的！
顾璟的手僵在半空，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他猛地抬头，死死盯住顾琛。
顾琛的脸上依旧是那副无可挑剔的关切表情，眼神温柔，甚至带着点鼓励：“怎么了，小璟？
是怕苦吗？
哥哥给你准备了方糖。”
他的嘴唇根本没有动！
那刚才的声音……读心？
他居然能听到这个衣冠禽兽的心声？！
巨大的震惊和恐惧之后，一股无名火猛地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
去他妈的豪门！
去他妈的哥哥！
他李锐上辈子活得像个蝼蚁，被生活踩在泥里碾碎，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难道就是为了被另一个杂碎像捏死虫子一样再弄死一次？
休想！
顾璟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胸腔里翻涌的惊涛骇浪。
他没有去接那杯咖啡，反而缓缓收回了手，抬起眼，目光首首地撞进顾琛那双隐藏在镜片后的眼睛里。
那眼神不再是属于顾璟的懵懂和依赖，而是淬了冰，带着一种底层挣扎磨砺出的狠戾和洞悉一切的嘲讽。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与当前虚弱状态截然不同的，带着痞气的冷笑。
“哥，”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清晰无比地砸在寂静的房间里，“你这么想我死？”
顾琛脸上的完美笑容，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凝滞。
他端着咖啡杯的指尖，微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
他怎么……？
错觉？
那冰冷的心声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惊疑。
顾琛调整得极快，笑容带上些许无奈和受伤：“小璟，你在胡说什么？
你刚从昏迷中醒过来，是不是做噩梦了？
我是你哥哥，怎么会……哥哥？”
顾璟打断他，忽然撑着虚弱的身体，猛地向前倾，凑到顾琛的耳边。
距离近得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清冽的男士香水味，能看清他耳廓边缘细小的绒毛。
顾璟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一字一顿，如同宣誓：“可我偏要和你……一起活。”
他清晰地感觉到，顾琛的身体瞬间绷紧，呼吸有了一刹那的紊乱。
他知道了？
不可能！
计划天衣无缝……顾琛的心声带着一丝罕见的慌乱，但很快被更强的冷意覆盖，一起活？
呵，顾璟，就凭你这颗漂亮的草包脑袋，也配？
顾璟说完，重新靠回柔软的枕头里，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脸色苍白，眼神却亮得骇人，像荒野里饿极了的狼崽子，死死盯着自己的猎物。
顾琛缓缓站起身，他脸上的温和笑容己经收敛了大半，只剩下一种公式化的平静。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床上的“弟弟”，金丝眼镜反射着吊灯冰冷的光，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真实的情绪。
他将那杯几乎没有动过的咖啡，轻轻放回床头柜。
“你累了，好好休息。”
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沉稳，听不出任何波澜，“我晚点再来看你。”
说完，他转身，迈着依旧从容不迫的步伐，离开了房间。
厚重的实木房门“咔哒”一声轻响合上，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奢华到极致的卧室里，只剩下顾璟一个人。
他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冷汗瞬间浸透了昂贵的真丝睡衣，后背一片冰凉。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搏杀。
抬起手，看着这双白皙、修长、养尊处优，连个薄茧都没有的手，陌生得可怕。
从今天起，李锐死了。
活着的，是顾璟。
一个从地狱爬回来，能听见“好哥哥”心声的，复仇者。
他闭上眼，感受着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有力的跳动，一个念头清晰无比——顾琛，游戏开始了。
看看最后，是你弄死我，还是我……把你的一切，连同你这个人，都攥在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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