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愿认为，今天的水逆程度之强，大抵足以掀翻整个银河系。
早上八点半，在拥挤的地铁车厢里，她就像一块被狠狠压扁的三明治，脚都沾不着地面，全靠前后左右那密不透风的人墙给撑着。
鼻尖全是韭菜盒子、汗液还有某种廉价香水搅和在一起的怪味儿，熏得她首犯恶心。
就在她努力把呼吸放轻时，手机在被挤得变形的包包里震动起来。
她费力地抽出手机，是部门总监李美丽。
许愿心里咯噔一下，一股不祥的预感顺着脊椎爬上来。
“许愿！
你人呢？！”
电话那头李美丽尖利的嗓音，如同指甲刮过黑板般，背景音里还夹杂着敲击键盘和同事的低语，显然她己经在公司了。
“李总监，我在地铁上……你还在地铁上！？
公司要求八点半到岗，你看看现在几点了？
八点三十多了！
昨天的方案我看了，写得什么东西！
狗屁不通！
我告诉你，今天早上九点，王总要听这个项目的初步汇报，你赶紧给我重做！”
李美丽连珠炮似的轰炸。
许愿深吸一口气。
“李总，那个方案是根据您上次会议的要求……我的要求？
我的要求是做出水准！
做出亮点！
不是让你拿这种小学生作文来糊弄我！
许愿，你是不是不想干了？
不想干趁早滚蛋，外面排着队想进来的人多的是！”
李美丽的声音又拔高了一个度，刺得许愿耳膜生疼。
“我知道了，李总，我到了马上改。”
她咬着后槽牙，挤出一句屈服。
“10分钟内，我要看到你出现在公司！
否则，你这个季度奖金别想要了！”
李美丽“啪”地挂了电话，只留下一串忙音…许愿默默收起手机，把脸往人堆里埋了埋，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那个方案，她熬了三个通宵，查了无数资料，自认为就算不是完美，也绝对达到了及格线以上。
可在李美丽嘴里，永远都是“狗屁不通”。
她想起上个月，李美丽把她叫进办公室，语重心长：“许愿啊，你是我们部门最努力的，我都看在眼里。
这次和腾飞的合作机会难得，你好好做，做出成绩来，年底晋升名额，我肯定优先考虑你。”
她信了。
然后像头老黄牛一样，吭哧吭哧地把腾飞项目的所有前期调研、数据整理、框架搭建全扛了下来。
结果项目汇报那天，李美丽拿着她辛苦制作的PPT，在老板面前侃侃而谈，收获无数赞誉。
那一刻，许愿看着李美丽那张因为笑容而堆满褶子的脸，只觉得胃里一阵翻腾。
“叮——”地铁到站，汹涌的人潮把她裹挟着推出了车厢。
她踉跄几步，来不及整理被挤得皱巴巴的廉价西装外套，深吸一口气，急急地向公司大楼跑去。
许愿冲进了办公室。
还没来得及喘口气，李美丽的高跟鞋声就由远及近，“哒哒哒”地敲在她的神经上。
李美丽双手抱胸，站在她工位旁，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李总，我改好马上发您……”许愿一边开机，一边手忙脚乱地找U盘。
“等你发过来黄花菜都凉了！
你现在，立刻，马上，给我口头阐述一下修改思路！”
李美丽根本不给她喘息的机会。
许愿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她昨晚只睡了西个小时，此刻在李美丽的逼视下，所有的思路都打了结。
她张了张嘴，磕磕绊绊地开始说。
李美丽嗤笑一声，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整个部门的人都听见。
“许愿，你是不是根本没带脑子来上班？”
周围的同事或低头假装忙碌，或偷偷交换着眼神，没有人出声。
许愿感觉脸上火辣辣的，像被人当众抽了几个耳光。
“还有，你看看你穿的是什么？”
李美丽的目光挑剔地扫过她的外套，“公司是讲究形象的地方，不是菜市场！
下次再让我看到你这副邋遢样子，就别来上班了！”
许愿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
她这件外套，是她省吃俭用一个月才买的所谓“轻奢”品牌，只为在客户面前显得体面些。
可在李美丽眼里，是垃圾。
浑浑噩噩地挨到中午，许愿一点胃口都没有。
她躲到消防通道里，想安静一会儿，却听到里面传来同事余琴琴和另一个女生的窃窃私语。
“……听说了吗？
李总监要把腾飞项目的奖金全揽到自己头上，只给许愿发五百块辛苦费。”
“五百？
也太黑了吧！
那个项目基本都是许愿做的！”
“谁让她好欺负呢？
李总监就是吃定了她不敢吭声。
不过也是，她一个外地来的，没背景没靠山，不忍着还能怎样？”
“啧啧，真可怜……”许愿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慢慢滑坐到台阶上。
原来所有人都知道，只有她还抱着一丝可笑的期待。
下午，李美丽把一份文件摔在她桌上：“这个，重新打印十份，送到各个部门盖章，下班前弄完。”
许愿一看，是份无关紧要的内部流程文件，根本不需要如此兴师动众。
这分明是故意的刁难。
她什么也没说，拿起文件走向打印室。
一遍遍地复印，装订，跑上跑下地找各个部门领导签字盖章。
汗水浸湿了她的后背，高跟鞋磨得脚后跟生疼。
当她抱着厚厚一摞盖好章的文件，像个小丑一样穿梭在办公区时，她能感觉到那些或明或暗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她身上。
同情、怜悯、嘲讽、幸灾乐祸……她通通接收到了，却只能挺首脊背，假装看不见。
终于，在距离下班还有十分钟的时候，她完成了这项毫无意义的任务。
她把文件放在李美丽桌上，低声道：“李总监，弄好了。”
李美丽正对着小镜子补妆，眼皮都没抬一下，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嗯。”
许愿回到自己的工位，瘫坐在椅子上。
电脑屏幕上，弹出一个新闻窗口——《当代年轻人压力图鉴：谁偷走了我的生活？
》。
她苦笑一下，移动鼠标，关掉了页面。
撇了眼右下角的时间。
下班时间到了。
许愿默默地关掉电脑，把桌面上那盆快要枯死的绿萝往旁边挪了挪，拎起包，融入了下班的人流。
她没有去挤地铁，一步步慢慢往家走着。
街边商场橱窗里陈列着昂贵的商品，餐厅里飘出诱人的食物香气，路边相拥的情侣脸上洋溢着幸福……这一切都与她无关。
她走到家附近那个小小的街心公园，里面有一个装饰用的许愿池。
池水不算干净，底下零星躺着几枚硬币。
池子中央，蹲着一只石雕的王八，昂着头，一副睥睨众生的模样，在昏黄的路灯照射下，显得有些滑稽。
许愿停下脚步，看着那只石王八。
她摸遍全身的口袋，只有一枚之前闺蜜苏婉硬塞给她的硬币，还神秘兮兮的。
说是开过光，很灵验能带来好运。
硬币冰凉，上面刻着些看不懂的纹路。
就在这时，手机又响了。
还是李美丽。
“许愿！
你人呢？
跑了？
王总刚说明天要一份新的市场分析报告，你今晚加个班，弄出来发我！”
许愿听着电话那头理所当然的命令，看着池子里那只冷漠的石王八，再看看手里这枚“幸运硬币”。
平静的掐断了电话。
她举起那枚硬币，用尽全身力气，朝着池底那只石王八狠狠砸了过去！
“咚！”
一声闷响，硬币精准地命中了王八的脑袋。
“凭什么！
凭什么我就要活得这么窝囊！
世界上有钱人这么多，多我一个怎么啦！”
她的喊声在空旷的小公园里回荡，惊起了几只栖息在树上的麻雀。
几个路过的行人像看疯子一样看着她，匆匆绕行。
喊完之后，脱力感瞬间席卷全身。
她看着那枚沉入池底的硬币，转过身，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步往家走去。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转身之后，那枚沉入池底的硬币，在浑浊的水底，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随即湮灭。
而那只被她砸中的石王八，脑袋上似乎多了一道微不可查的裂纹……夜风吹过，带着初秋的凉意。
许愿缩了缩脖子，只想赶紧回到那个狭小却唯一的避风港，把自己埋进被子里，祈祷这糟糕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而某种超越她理解范围的联系，己经因为她那蕴含极致情绪的“一币之力”，悄然建立。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