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触感,并非来自空调的余韵,而是某种坚硬、潮湿、带着浓重土腥气的石头。
沈微的意识像沉在深海的破船,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粗暴地打捞上来。
剧烈的头痛让她闷哼出声,仿佛颅骨里塞进了一颗正在膨胀的铅球。
她艰难地睁开眼,视线模糊一片,只有大片大片昏黄摇曳的光影,伴随着一种令人作呕的、混合着霉味、汗臭和淡淡血腥气的复杂气味,蛮横地钻进她的鼻腔。
“空调坏了?
还是宿醉的后遗症?”
她下意识地想抬手揉揉太阳穴,却发现手臂沉重得仿佛灌满了铅,被某种粗糙的织物紧紧束缚着。
视线终于聚焦了一些。
眼前不是她那堆满书籍和论文的狭小出租屋天花板,而是一片低矮、压抑的穹顶。
由巨大的原木和粗糙的夯土构成,被经年累月的烟火熏得黢黑,几处破损的地方透进几缕惨白的天光,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尘埃。
穹顶之下,是冰冷坚硬的地面,铺着同样粗糙的石板,缝隙里积着黑乎乎的泥垢。
她躺在一堆散发着腐朽气息的干草上,身上盖着一床又薄又硬、几乎感觉不到暖意的破旧麻布被褥。
环顾西周,这是一个狭长、幽暗的空间,像一条巨大的、没有尽头的石砌甬道。
甬道两侧,密密麻麻地挤满了人,几乎都是女子,蜷缩在同样简陋的草铺上,或坐或卧,无声无息,如同一群被遗忘在阴影里的石像。
她们大多穿着灰扑扑、打着补丁的粗麻布衣,头发枯槁地挽着或散乱着,脸上刻着麻木、疲惫或深重的恐惧。
空气死寂,只有偶尔几声压抑的咳嗽或啜泣,才证明这里并非坟墓。
“这是…哪里?”
沈微的心猛地一沉,一个荒谬又惊悚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她最后的记忆停留在大学图书馆那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灯火辉煌的现代都市夜景。
她为了那篇关于唐代女官制度的硕士论文,己经熬了第三个通宵,眼前是摊开的《旧唐书·职官志》和一堆凌乱的笔记。
她只记得眼前一黑,像是被瞬间抽干了所有力气,然后…就是这冰冷刺骨的地面和令人窒息的空气。
“掖庭…” 一个嘶哑、微弱的声音在她旁边响起。
沈微吓了一跳,猛地转头。
紧挨着她的草铺上,蜷缩着一个看起来有三十多岁的女子,瘦骨嶙峋,脸色蜡黄,嘴唇干裂。
她的眼睛很大,却空洞无神,像两口枯竭的井。
她身上那件过于宽大的灰色囚衣,更显得她像一只随时会被风吹走的纸鸢。
“掖庭?”
沈微下意识地重复,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这个词像一把冰冷的钥匙,瞬间打开了她记忆深处尘封的史籍知识——唐代宫廷中专门收容和管理罪臣家属女性成员(特别是女眷)以及犯事宫婢的地方,一个等级森严、暗无天日、充满血泪的所在!
是上官婉儿幼年曾被没入为奴的地方!
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
穿越?
还穿到了唐代的掖庭宫?
这简首是地狱难度的开局!
“我们…都是罪妇,罪婢。”
女子的声音依旧微弱,带着一种认命的死寂,“你是新来的?
犯什么事进来的?”
犯什么事?
沈微脑子一片混乱。
她一个21世纪遵纪守法、连图书馆借书逾期都会惴惴不安的研究生,能犯什么事?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喉咙像被火燎过一样疼。
“不管犯了什么事,进来了,就认命吧。”
女子似乎并不期待她的回答,自顾自地说下去,声音飘忽,“在这里,少说话,多干活,熬着…熬到死,或者熬到哪天圣人开恩,放出去…虽然那跟太阳从西边出来差不多。”
她说完,把自己蜷缩得更紧,闭上眼睛,仿佛多说一个字都会耗尽她仅存的力气。
沈微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恐惧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作为历史系研究生,她对唐代,尤其是武则天时期的社会制度、宫廷结构有着远超常人的了解。
掖庭宫,是长安和洛阳两京皇宫中都有的机构,隶属于内侍省(宦官机构)管辖,是宫廷最底层女性奴仆的集中营。
这里的人,生命如同草芥,尊严被彻底剥夺。
活下去,是唯一的目标。
她挣扎着想坐起来,身体却像散了架一样酸痛无力。
低头看自己,身上同样是一件粗糙的灰色麻布囚衣,宽大不合身,手腕和脚踝处能看到清晰的青紫色瘀痕,像是被绳索捆绑过。
她的长发散乱地黏在汗湿的脖颈上,没有任何饰物。
“水…” 喉咙的灼痛让她忍不住呻吟出声。
旁边的女子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没听见。
倒是稍远处一个倚着墙壁、看起来年纪稍长些的妇人,冷漠地瞥了她一眼,用下巴朝甬道深处努了努:“想喝水?
等卯时初刻点名后,自己去井边打。
新来的,别指望有人伺候你。”
沈微的心沉得更深。
等级、规矩、冷漠、自生自灭…这就是掖庭的生存法则。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时辰,也许只有半个时辰,甬道深处传来一阵沉重而规律的脚步声,伴随着金属甲片摩擦的铿锵声。
原本死寂的空间瞬间被一种无形的恐惧攫住,所有躺卧的人都像受惊的兔子般迅速爬起,垂手低头,站到自己的草铺前,动作麻利得如同演练过千百遍。
沈微也慌忙学着她们的样子站起来,身体因为虚弱和紧张微微摇晃。
她看到两个身材高大、穿着暗褐色皮甲、腰挎横刀的禁军士兵,在一名身着深青色宦官服饰、面容刻薄的中年太监带领下,面无表情地走了过来。
那宦官手里拿着一卷名册,眼神像鹰隼般锐利地扫过甬道两侧的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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